3、三官殿 在八大的观念里,堤东的蛮子营和堤西的呔子窝从来都是两个人水火不相容,势必不两立的阵营。而如今对八大来说,蛮子营已经从一个充满恐惧和神秘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充满诱惑和刺激的地方。究竟是从何时,恐惧和神秘开始变成诱惑和刺激的,八大不能确定。不过在偷白菜偷谷穗的时候,八大已经不惧怕蛮子了。如果要找寻那关于恐惧和神秘的记忆,恐怕还要再往前追忆。十来年前的那些天里发生的事儿,一直深深地印刻在八大的脑海里,成为一切感受或观念的根源,也让敌视的种子开始根植于他的心里,并枝繁叶茂。 那时候的八大还很小,他连他们那个村都觉得很大,可后来他觉得,就连大柴湖镇都实是太小了,而大柴湖之外还有更加宽广的地域。但是,出了大柴湖,随便你往东南西北任何一个方向走,蛮腔蛮调都紧实地包围着你,这让八大有一种精神上窒息的感觉。每次进到县城的时候,都像是闯进了异域外邦的感觉。八大甚至觉得,这似乎是一种宿命,此生恐怕也冲不出这种围困的境遇。 语言上的阻碍,文化上的割裂,以及现实的挫折感,无形地困惑着八大的精神世界,也让他在很多年里一直不断在里心追问,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是啊,为什么? 站在汉江边上,八大曾经无数次的想过,只要沿着汉江一直往上走,就能走到那真正的故乡——那遥远的淅川县。那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但在无数次父辈的讲述中,它是一个清晰尤如梦幻般的世界,时时散发着无尽的魅力。 在那里,有古老繁盛的街道,有香火旺盛的寺庙,有抑扬顿挫的河南绑子,有唾沫翻飞的说书艺人,历史的积淀和文化的传承,渗透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渗透在人们的血液里和骨髓里,构筑了人们丰富多彩的精神世界。 而眼前这个地方呢?它实在是太新了,一样祖传的东西都没有。对于数千年来一直就流淌在秦岭南麓及江汉平原上的汉江来说,江边上的大柴湖镇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新镇,不过是昨天才开始的事罢了。 是的,昨天的事。 八大回想起来,那就像是在昨天。 那时的父亲血气方刚,双腿用力一夹,大喝一声“驾——”,胯下的枣红马腾空跃起,一声嘶鸣,撒开四蹄便绝尘而去。 那是古城墙外的夕阳。一片血色暗淡的天空,就像经历了残烈撕杀后的战场。 余辉映衬在荒草之上,在城头的江风中安静地摇曳;秋虫依然匿于瓦砾之中,在夜色里轻声哀唱。宁静,死一般的宁静。只有清脆的马蹄声,“哒哒”地从三官殿幽静的古巷里传出来。大爷的身影从长满青苔的石板桥上掠过,留给身后一轮残阳一段绝响。 不过是对昨天的回忆,感觉却是那么的遥远,恍然若隔世,从此就再也回不去了。 就又见到了红缨枪,从大堤背后渐渐生长出来。那磨励后的锋刃,犹如野兽的獠牙,等待着鲜血的祭奠。红缨红花儿似的在半空中飘摇,映着夕阳越发的鲜艳。一队人马站在了大堤之上,披着霞光犹如神兵天将,只作片刻休整就地杀进了芦苇荡里。 大刀贴着马耳朵“嗖嗖”的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一片片的芦苇齐刷刷就断了头。那些外乡人远远的躲进芦苇丛里,惊恐的望着这群不速之客。刀马队浩浩荡荡在村里转了一圈又浩浩荡荡离村而去,就像是夏日午后的暴雨,来得猛烈去得也是果决,人们都还来不及反应,许久以后,依然呆呆地立在芦苇丛中的黑泥潭里,手心冰冷,浑身哆嗦。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人们终于聚在一起,议论着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情。 蛮子们是来吓唬咱们,是想把咱们赶走。 昨天跟你们说,搬到马良去的咱们那儿的人,有好几家都让他们当地人给杀了,你们还不信,这回可信了吧?咱们的人插队到人家村里,看你不顺,全村的人都上来打咱,都是几百个人围着几个人打,还不敢还手。有一个还手的,后来让钢叉戳穿肚子,肠子都流出来了。一个胳膊腿都被打断了,趴在地上一个劲磕头,也没得人管他,还是打。一个家伙拿刀上去拼命,教人家用猎枪给打成了筛子。 马良镇就在汉江西南岸。从那里传来的消息,让住在大柴湖的人们感到气愤和委屈,而突如其来的“刀马队”,更让这里的人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慌和无助。 看来,大柴湖也不是他们这些人安身立命之所,人们就要大难临头了。 他们就是仗着人多势众,他们要是敢来大柴湖试试看。 大柴湖咋了?刚才不是来过了,没见你咋了?咱们现在是住在人家蛮子窝里,四周都是蛮子,他们真是要一路儿过来,你能把人家咋了? 大不了,跟他们拼了,只要他们敢再来,老子绝对冲在前头。 咱们的人不能白死,得去给他们报仇,咱大柴湖的河南人都去,杀到马良镇去,教他们血债血还。 咋还?是咋们人多还是人家人多? 管球他的,他们杀咱们几个,咱们也杀他们几个,杀完了咱们就跑,咱也不住这儿了,咱还回老家去。 说的倒轻巧,你杀了人你还想跑?这儿那儿都是蛮子,你往那儿跑? 人们聚在一起共同驱赶着恐怖,就再也没有散开过。 八大听三姨讲的时候,心惊肉跳的,但却又异常兴奋,似乎他天生是为战乱而生。 三姨说,蛮子们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拿的啥都有,大刀、红缨枪、钢叉、还有猎枪,在我们营里转了一圈,路边的树都让他们砍倒。 三姨说,她吓得一黑间儿都没睡着,屋里蚊子又多,也不敢拢堆火捂点儿烟熏熏。娃儿们儿开始也不睡,后来时间长了就睡着了。姨父跟大表弟去路口守夜去了,一直守到了天亮才回来。 大爷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把八大吓了一跳。 大爷从面缸上扯了一块破麻袋,出门去了马棚。他一声不吭地用刷子把那匹枣红马从头到脚刷了一遍,把破麻袋搭在马背上,转身拿起靠在墙头的鱼叉,来到压机井旁边的大青石前,“嚯嚯”的磨了起来。大爷一下一下用力的磨着,把胸中的憋屈都使在了叉柄上。 八大想起大爷常说的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鱼叉退去了锈色,大爷用水一冲,锋芒乍露,寒光逼人。大爷两手横握钢叉,掂了掂份量,然后单手将叉反背于己于人身后翻身上了马,对站在门口的人说道,你们在家里待着,我去看看。 一条河深丈余,宽数丈,沿着大堤一直往南。大爷就骑着马沿着河岸跑。大爷骑在马背上,一会儿淹没在芦苇丛里,一会儿又从里面冒出来,冲上一个高坡,再下到一个泥坑,马蹄上满是污泥,水也打湿了马肚子,可是只要不趟水沟过泥潭,枣红马依然急驰如飞。 那是一条横向翻越大堤的土路,一头连着呔子营,一头连着蛮子营。入村的路口挤满了人。人们都听到了马蹄声,也看到了大爷提着鱼叉紧贴在马背上,棍棒,钢锹,钢杈,钉耙,不约而同地全指了过来。 大爷勒住马缰,哈哈大笑道,自己人。 大爷一开口,棍棒,钢锹,钢杈,钉耙,全放了下来。 有人认出了大爷,歪事,是兆成啊。你鳖娃儿咋来了?老子们还以为是蛮子哩。 蛮子?你看他们还敢不敢再过来。他们要是再敢过来,保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那是啊。 你这匹马可真是好马啊! 哈——,咋好? 好吗还咋好。毛色纯正光溜,身形高大,还膘肥体壮的。 哈——。 一路上全是人,没有牲口,大爷的枣红马格外显眼。 大爷找到了姨父家的时候,他们正在吃饭。大老表迎出来把马接过去拴好。虽然熬了一夜,这会儿却依然精神抖擞,说起话来更是滔滔不绝。 我们今儿又守了一天了,蛮子们连个毛都没见敢过来。晌午间儿,有两个人骑着马在大堤上晃了一下就不见了,肯定是来刺探情况的,看到咱们这边儿这么多人,就怕了,不敢过来。咱们这儿的人也偷偷地爬到堤上察看情况,回来以后说,蛮子那边也有很多人在路边把守着,不过他们的人没咱们的多。有人就说要冲过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又有人说,咱们不做那号苕事儿,冲过去肯定中埋伏,咱们住在蛮子窝儿里,他们人肯定比咱们多。再说了,冲过去咱就没理了,咱们就守在这边儿,他们也不敢过来,他们要是敢过来,咱就往死里打,打死也是白打死,咱到那儿也都有理说。人们都说说的对,所以到现在还一直守在这儿。 西边三官殿那边的路上也聚了很多人。沙包呀、白岗呀、杨营呀,旁边那几个村的人也都出动了,怕蛮子们从河那边过来。我晌午间跑过去看过了。有人拿着磨石,就坐在路边磨刀,一把铡刀,看那个劲儿重球得很,我怕他打起来抡都抡动,还不胜拿镰刀灵活一些。还有人有枪,装火药装钢子儿的猎枪,有这么长,早就装好了火药上好了子弹。咱们的人在马良那边,教蛮子们用猎枪打成了筛子,咱们也有枪,要是咱们也逮住一个蛮子,也非把他打成筛子不行。 咱们的人都说了,这回非找公社领导说说,特别是找咱们淅川领导说说,成天这号样,咱们还咋在这儿住,咱们还回咱淅川去。你看这芦苇窝,那儿有一块像样的地给咱们种,还成天被周围的蛮子们欺负,骂咱们“呔子”,叫咱们滚蛋。 行了,赶紧吃饭。 姨父终于还是打断了大老婊的话。 从姨父家出来重新来到村口的时候,夜幕已经拉上了,月亮刚刚浮现在天空,却总是躲在乌云背后,一团昏浊,地上的人只能依稀隐约地看个轮廓。尽管如此,但每个人手里的家伙式儿,由于新磨过都闪烁着寒光,在这昏暗的夜色里像无声的闪电。 村口的人好像有增无减,气氛跟下白天的时候略有不同。在站在最前沿站岗放哨的,有三五成群围在一起抽着烟低声聊着什么的;有一排排躺在草堆上看星星瞅月亮的;还有凑在微弱的煤油灯前磨刀和制作火把的,气氛沉闷而凝重,没有人大声喧哗,没有人晃来晃去,都在盘算着一场即将来临的大仗。 火把是经人提议刚刚开始制作的。一截截长短一致的木棒,顶端用破布一层层地缠好,然后用绳子一个个扎紧,再浇上些煤油。 可不能再掉以轻心啊!制作火把的人这么说着。 咋了?大爷问道。 就刚才你们没来之前,有一伙蛮子拿着刀枪火把都冲到大堤这边来了。 然后呢? 又退了回去。 大爷这才明白气氛有些紧张的原因。或许就在今夜,就在这昏暗的月光下,就在这几乎分不清敌我的夜色里,即将上演一场生死大决战。 蛮子们有火把,咱们也得有火把,免得到时候自己人打自己人。 大爷道,对,是得准备些火把以备万一。 就在这时候,实然就从前面的人群中传来惊慌的嘶喊声,有火把,快点,蛮子们来了。 人们“呼啦”一下子全围了上来,就看见真的有一两个燃烧着的火把出现在大堤顶上,接着是三五把、十几把、几十把。 人群开始了躁动。大家期待而有惧怕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都别慌,也别动。人群中有个权威的声音大喊道。 躁动一下子就停止了,现场刹时间安静了下来,人们仿佛都能听到远处蛮子们手里那燃烧的火把正发出“噼噼叭叭”声响。空气已经凝固,人们屏住气息,抑制住狂烈跳动的心脏,静静地等待着守望着。 呜—— 一声尖锐的孩啼声,刺穿了沉闷的空气。 有人急促的大骂道,狗日的,谁个儿们的娃儿,还不赶快抱了滚。 众人跟着骂了起来。 不要命了? 快点儿滚,快点儿滚。 终于有人出来捂住小孩的嘴,匆匆离开了人群。 有人便喊道,都散开点,都散开点,别都挤成一堆。 人群听到指令,自动散开形成一个圆弧阵形,接着就又一次沉静下来,死一样的寂静,握在手里的武器开始发颤,手心已经握出汗来。 他们要跑。有人看到有火把往堤后退,激动的大声喊叫。 别慌,等一等! 堤顶上的火把开始减少了。 真的要跑了。 冲啊!一个急不可耐的声音大喊道。 冲啊!众人齐喊着奔向前去。 人们的喊杀声音有仇恨,有振奋,也有酣畅。他们早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了,虽然只是短暂的对峙,已经让他们心力交瘁不堪再负,瞬间的爆发让他们个个浑身是胆。 看着那黑压压的人汹涌而来,喊杀声惊天震地,那群火把变成了落荒而逃。 人们一口气冲上了堤顶,却看到大堤下方远处亮着的几点火把,那围着火把的尽是黑咕隆冬的人头。 乖乖,他们人也不少啊! 都别追了,都别追了。 呜——哦—— 所有人都把手里握着的家伙式儿举过头顶,有力的在空中挥舞。胜利来得那么突然,那么简单,振奋的人群再也不能抑制,压抑了许久的内心,像决堤的洪水奔泻而下,冲刷着所有的积愤。 很快,人们也听到了堤岸下,围着火把的黑压压的人堆里,也响起了“呜——哦——”的呐喊声。 有人大笑道,你们有啥好叫的?狗日的,见样学样。 人们也都开始大笑起来。 有人从地上抓起石,使劲朝着火把扔,可是石头飞出去不一会儿,就掉落在斜坡上“骨骨辘辘”往下去滚。相比而言,叫骂声似乎能传得要比石头更远些,于是叫骂声开始一浪盖过一浪。对面的人也开始叫骂起来。仿佛是一场比对山歌的盛会,两边的人都乐此不疲,尽管谁也听不清对方叫骂着什么,但那并不影响各自的发挥,人们的身心都得到了愉悦。 月亮已经正当空,却依然在云层背后昏浊一团,似乎无心插手进来。 尽管只是叫骂,时间一长,大堤上的人们还是觉得有些累了,或坐或躺的,似乎意犹未尽,却已索然无味。大堤下面传来的叫骂声也越来越微弱,火把也已经熄灭,昏黑一片,然而黑压压的人头还是模糊可辨。 双方都似乎因为叫骂已经耗尽了体能,谁也无法在这个时候向对方发起攻击,但气氛仍然紧张,手里的家伙式儿依然紧握。 又过了许久,人们终于退下了大堤,又在先前的集聚的地方聚到一起,而蛮子们也终于没有跟过来。 我们胜利。所有的人都这么说。 虽然并没有真的动刀动枪,但在气势上已经完全压倒了对方。所有人心里都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人们就这样快活的聊着,忘记了困顿,也忘记了时间,就那样一直到了东方破晓,除了几个放哨的却还有三两拨人于晓风残月里喃喃而语。 新的一天已经开始。大路上的人又慢慢多了起来。一切似乎一如昨天的情形,一切又似乎已不尽相同了。人们在一起谈论着昨天晚上的惊心动魄和提心吊胆,也纷纷猜测着今天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不知道明天是生是死,不知道可以逃到那里去,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来到这个地方的。 大爷提着鱼叉,牵着马,准备去荒滩上放马的时候,他看到了一看站直了都能从马肚子底来走过去的人正朝他走来。大爷惊讶的发现,那竟然是八大。八大正冲着大爷咧着嘴笑,他的半截裤腿已经被露水完全打湿,赤脚背上全是泥,额头上全是汗水。他大概走了一个小时或者是两个小时泥巴土路,一个人。 大爷上前一步扬手就是一巴掌。八大脸上的笑戛然而止,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谁让你来的? 八大咬着嘴唇,不说话,也不让泪珠从眼里掉出来。 正当大爷再次扬手挥向八大的时候,突然就听到远处传来喊救命的声音,那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自己人。接着,就见远处的堤顶上,出现了两个仓皇逃蹿的身影,连滚带爬朝这边跑过来,紧随其后的是三条漆黑的大狼狗,“汪汪”地狂叫着对两人穷追不舍。 大爷迅速调转马头,双手叉起还在发愣的八大,顺势就摔在了马背上。 抓紧马鬃。 听到大爷的命令,八大赶紧乖乖地趴下来,双手牢牢地揪住了马鬃。 “啪”大爷在马屁股上不重不轻的拍了一下,马开始一路小跑往村口去。 马跑得并不快,所以八大并不害怕。当他扭头回望时,大爷提着钢叉正朝那三条大狼狗迎面跑过去,只听他大喝一声如狮吼一般,手起叉落处,前面的一条狼狗已应声倒下。后面的两条狼狗被突如其来变化惊呆了,哆嗦着残叫着夹着尾巴夺路而去。 大爷来到那条被刺中的狗跟前时,那狗还在不断的抽搐,一双绝望的眼睛里有泪花闪动,就像刚才八大的眼神一样。大爷一脚踩在狗脖子上,猛地把钢叉拔了出来,鲜血从狗身上的两个窟窿里喷射出来,喷溅在大爷的腿上,顿时感觉到了星星点点的灼热。大爷就在狗身上把叉尖上的血擦拭干净,转身往回走。 大爷看见十几个人已经闻声赶来,他们都没空着手而来。两个人被狗追的人已经到了人群,其中一个人的小腿肚让狗咬去了一块肉,鲜血撒了一路,围上来的人正给他包扎。 还没等这边的人意识到要赶紧撤退,有人就已经发现了堤顶上出现了几个人,很快成一群人,然后就越来越多,他们的手里也没空着。 气氛一下子双紧张起来。 这些天来,双方的人马还没像今天这样如此近距离的对峙过。没有人狂呼乱舞,也没有人肆意谩骂,却愈发显出紧张的气氛,形势十分不利,现在撤退已经不可能了。 从堤坝下面望上去,蛮子们就在站在堤顶马路上,个个怒目圆睁。人们的头顶上白云像棉花做成的棉被一样,厚厚的铺盖了一整天,间或有漏盖的缝隙,显露出瓦蓝深邃的天空。天空看上去是那么的近,就好像人们退后一转身就能穿过那些缝隙去到另一个天地。 从堤坝顶上望下来,人们的身后是满眼翠绿像海一样广阔的芦苇荡,阳光正洒在这绿波荡漾的海面上,泛起粼粼波光。更远处,村庄里营房一样的房舍,在绿波中若隐若现,还有那其中纵横交错的灰土土的小径。 对峙双方没有人会注意这天这地,也没有人会注意那云朵那芦苇,人们思考最多的是交战会在什么时候开始,还有如果开战了,又该如何杀敌如何自保。 就在犹豫和等待的空档,形势又发生了变化。好在蛮子们并没有直接掩杀过,好在这边的人也越聚越多,现在已是势均力敌了。可是,紧张的气氛不减反增,谁都知道,势均力敌的双方才更容易就打起来,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局势进入僵持阶段,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堤顶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若无其事地走到那条躺在地的狼狗,拎一条后腿从容地把尸体拖了回去。紧接着蛮子们的人群开始松动,似乎开始要撤。 人们无声的注意着眼前的一切,没有人往前迈一步,也没有人往后退一步,直到他们看见堤顶上的人群真的在散走,悬着的心才舒缓下来。蛮子们并没有仓惶而逃,这边的人也没有追杀过去,似乎是一种默契,一切竟能平平淡淡的就结束了。很快,双方人马都已陆续撤回,一切又恢复到各自为阵的局面。 直到这时,人们才有时间弄清楚先前发生了什么。 两个年轻人悄悄地爬过大堤,绕到了蛮子的水田地里,挥着镰刀在稻田里乱砍,后来被人发现了,放狗来追咬。人们都说,幸亏有大爷在,要不然两个人不知道要被狗咬成啥样了。 大爷听不惯赞誉,找到马,找到八大,离开人群去寻那放马的场地。 半下午的时候,大爷决定去西边的三官殿看看,那里住着舅爷们一大家子人。大爷先把八大放在马背上,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拿缰绳在马屁股上轻轻一抽,“驾——”,枣红马驮着爷俩一路碎步向西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