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 发表于 2008-10-15 21:39:50

【小说】树兄小传(下)


    菜很快上齐了,都是粤式的风味,清淡爽滑。我向那个女服务生做个手势:“两听椰汁!”

    树兄一摆手:“椰汁?那不行,真男人咱就不喝那娘娘味儿的东西!兄弟,伤身体莫伤感情,还是上酒!”

    女服务生乐颠颠地出了房取了酒回来,是农庄里代理的礼品装“开口笑”。

    “开口笑,这酒名字真好!洗却心头恨,不怜鬓上秋,满上,咱不醉不归!” 树兄咧开嘴笑着,忽然那笑僵在脸上:“归?这一恍惚,还以为在山人那地盘儿上呢!”

    我摆摆手,举起了杯:“来!”

    饮完酒放下杯,他瞅着那背手淡笑的服务女生:“你,明不明白我刚念那几句话?”

    那女孩很局促,摇摇头。树兄不做声,夹起一个酥脆的烤馒头蘸了甜酱送入口中,咬得喳喳响,含混地对我说:“喏,新时代的文盲,跟解语花一比,可是差远了!”


    我的院子里有一棵合欢树,是结婚那年翠花栽下的,十年过去,已如碗口粗细,入夏开满了红白交融的绒花,譬如人面。喏,那个八大山人的笔名,太过古旧,用在新兴事物上有些不合时宜,我那时就想了个合欢树的网名。

    山人刚上网那会儿,翠花还是很支持的,只是心疼:“树啊,你又不是个蜘蛛,天天趴到网上不嫌累得慌,熬夜一宿的图个啥?”

    时间长了,看我老和那些不知是男是女的人可着劲儿地唠嗑,翠花就生了些小心眼儿了。

    我说:难道你哪只眼看到我有个色狼样?

    翠花撇撇嘴:“我是怕狼瞄上你呢!”

    我说:你这话说得多可笑,我一个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想不到翠花那逻辑知识倒长了不少:“那保不准,谁也不能说狼就都是公的哩!”

    你看看,虽是笑话,可不是跟我吃干醋吗,呵呵……


    我的文字功底不错,发了几篇文章后就应邀做了版主。忙什么?哦,如同读书时班级里的小组长,收个作业本儿啊,发个小红花啊,管管乌鸦嘴什么的。

    说实话,那些文学青年,对山人是相当仰慕。

    但我看得到那些殷切期冀的词藻里,满是空洞和浅薄。

    比如说吧,只要我随便发一篇哪怕只有三行的诗歌,他们就会不吝热情地反复跟贴称道半天。灌水?不能这样说,那纯粹就是热情——他们是真心喜欢我的文字,甘心沦为我的FANS。

    身处这样一个粉红氛围里,就是一头笨猪也会感到甜蜜而忧伤,何况山人我是个头脑聪敏的版主?——我清醒地认识到,这是另一种毒药,会完结我的文学生命,Killing Me Softly!


    就在这时,坛子里有了一个新的ID——解语花,你看一下签名,是一首五言诗:
    庭睡合欢树,池泊解语花,
    何恨七夕夜,独酌不见他。

    就这二十个字啊,可不是在与我诉说心事?楚楚可怜一个人儿立跃眼前,笔下功力肯定不错!

    看她的文章,文体清秀婉丽,决非无病呻吟;观点知见真灼,不愠不火;字字珠玑,落盘成韵……她,把我从那些非著名文学爱好者的温柔包围中解救出来了!

    “是你,是你,梦见的你……”那段时间山人觉得邓丽君这歌唱得太棒了,天天跟着哼哼。哦,我也知道是很老的歌了,可以前我怎么听了都没这种感觉呢?

    随着时间的延长交往的加深,山人我好像……又……又有点中毒了!

    这样说我很难为情,但如你所见,我是个坦诚的人。当然这话我只对你说,翠花她可不能知道。

    兄弟,你看啊,这人啊要有点小名或是成就了点什么雕虫小技,都渴望能给同道的人去交流,找个知音诉诉不是?像小品大师赵本山、文学大师鲁迅根本没办法跟他们的乡下婆姨进行艺术语言上的沟通一样,我和翠花渐渐也生出冷漠了。我很痛心,也很无奈。

    当然,我还是讲良心的嘛,不会像那些人一样抛妻弃子另觅新欢。我只追求一种精神上的渲泻和交融,那叫什么来着——柏拉图式的爱情?

    她叫我欢哥,我叫她小语,坛上切蹉文学,网上畅想生活。我们聊得很多,国际文化潮流趋势、作协的人事更叠、韩寒和郭敬明的粉丝对骂内容、文学网站的生存与发展等等,不一而足。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我们交流的远不止这些。

    这么说吧,兄弟,我知道她有三十二颗而非二十八颗牙齿并且喜欢用薄荷味儿的绿色透明牙膏,她也能知道山人家那板栗林收成了多少货存折是在哪家银行开的户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

    但我们一直恪守一个原则,不聊家庭,不谈感情。你看,我们可不像有些个俗人,逮着个机会恨不得把人家从网线那头给拽过来——没品味不是?

    可忽然有一天,再没见着她上线了。苦等了三个月,也没见着她给个信。我这跟掉了魂儿一样寝食难安,惹得翠花一个劲儿要找个神婆来跳跳:“树啊,该不会是让后山上的狐狸精给迷上了吧?”

    我辞掉了版主,既不见小语,空余欢哥于此又有何益?

    从此,欢歌笑语不复再有,我的网娱生涯大可休矣……


    Q号甩给了儿子,小树这小家伙十岁了,倒是很喜欢捣腾,天天要和同村儿的伙伴聊个天。哦,前几年大家都跟山人学种植和养殖,一年弄几万块钱都没什么问题,这不许多人家都有这些个能上网的时髦玩意了不是。你看这小子,天天上课都和那帮娃娃一起,这回到家了懒得串门儿了,都是那句:“网上见!”

    我闲着没事做,就陪翠花看电视。兄弟,我还真不知道,翠花原来天天守着电视那不是在找罪受吗?那些东西给编得那个滥啊,不夸张来说,我看上一部就是让编剧和导演给谋杀几次。女主角个个也跟白痴似的,只知道情啊、爱啊、哭啊、笑啊,整到最后不是没管好老公给抛了就是没管好自己跟别人上床了,这哪里称得上艺术,影响也很不好嘛!

    可翠花喜欢看,有时还跟着偷眼抹泪的,山人我也就装着感动了几次,创造一下和谐的家庭气氛吧。

    四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山人正陪翠花看着电视流着泪,忽然我那儿子就嚷了起来:“爸,有个人发信过来!”

    我心一动,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下来,心咚咚地跳:“小语找我了……”

    我把儿子轰下机,果真是解语花,她没有跟我说这段时间在做什么,只问我信不信得过她。

    我说:“当然,那是不用问的!”

    “那能不能借给我四万块钱?”

    我迟疑了一下:“为什么?”

    “那还是算了吧,本来我们就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我以为你和网络上别的人有什么不同……”她那话很黯然。

    兄弟,换了你会怎么做?一个孤立无助的女人,向你伸出乞援的手……

    “我只是问问,怎么汇钱给你?”

    “我得了白血病,目前正在治疗中,还差四万块钱的费用,我给你个帐号……”

    山人我是个义薄云天的汉子,焉能见死不救?我担心她出事,在床上辗转了一夜。惹得翠花第二天眼圈红肿着,说是给我闹得也一夜没睡好。

    我就把款给汇过去了,从此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兄弟,这会儿她肯定是出事了,已经又过了三个月,她要么是躺在病床上起不来,要么是……

    我放不下心来,做不了事了,总是惦念着她,想要见她一面,除非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记下了跟她聊天时说到的地址,只有四个字:广东佛山。

    我挨家医院来查找,都没有帐号上她那个名字。我带了卡,上面也有十数万钱,只要能找到她,就是把这些钱全部花了,我也无憾……


    树兄一仰脖,把最后一滴酒倒入喉中,眼神里充满了伤感:“兄弟,你说,我会不会找到她?”

    搁在平时,可能不等他说完我就要激动地说:兄弟,恭喜你,上当了。可这次我没有,我拍拍他的肩:“就是找不到,再回去了也是卸下块心病。”

    “你这话和翠花说得一样,看来理解山人心思的人天下还是有几个!”树兄有些得意,笑了笑然后趴在了桌子上闭上了眼:“太困了,真想睡一会儿再走……”

    忽然又霍地直起身来,把正在斟茶的女服务生吓了一跳,树兄歉意地朝她笑了笑,又转脸向我:“兄弟,谢谢你啊!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以后山人会带翠花专程来看望你,我要找下个医院了……”说完,决然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推了门向外走。

    我急忙结了帐,等走出农庄的门时,看他已经上了城巴车,从窗口向我用力地挥着手……


[ 本帖最后由 一念 于 2008-10-16 07:39 编辑 ]

茳煳狆亾 发表于 2008-10-16 18:08:29

解语花骗了合欢树。
一念初次和人见面就称兄道弟,看得出也是很重情谊。

绝地重生 发表于 2008-10-17 23:23:36

一念也被合欢树骗了!

惠颖机电 发表于 2008-11-8 17:24:06

风飞沙呵!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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