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坪村民 发表于 2008-7-20 10:11:02

转来丹江冰的著作:丹 江 遗 梦

转来者题记:我偶尔在网上看到了丹江冰女士的著作《丹 江 遗 梦》,觉得虽然说的是过去的事,但却离我们很近。遗憾的是,这部著作,没有涉及到我所在的那个区域:三官殿。我在三官殿的叫东坪的那个雁(盐?)行长大到10岁的时候,就是1967年的油菜花盛开的时候到了现在的柴湖。我思念我的故土,希望知道我的故土的过去,哪怕稍微多一点也是满足的。看到了这位女士的杰作,似乎有了些满足,但是更多是遗憾。我无法找到那个叫三官殿的地方的任何信息。特别是这部著作的描述方式似乎是庭院式的,无法使我对于我们这些离了老家的人对于我的故土的概貌,风情有个大体的把握。我猜想,有这种思念故土的朋友也许不会只有我一个人的。所以,未经允许,就把这位女士的著作转过来,借以引起朋友们的兴趣。
老一辈的人,对于我们那个区域会有很多的记忆。他们也会愿意讲述他们那个淹埋没了的地方,那段失去了的记忆。小的时候,到亲戚家做客,老一辈总要讲一些过去的事。可是,很遗憾,我没有用心记过。那些关于曹仲山的比如夺枪的事,听的那个时候很动人,现在竟然模模糊糊了。因此,希望那些有些文学素养,或者感兴趣的朋友,采一下风,奉献出来。

[ 本帖最后由 东坪村民 于 2008-7-20 16:24 编辑 ]

东坪村民 发表于 2008-7-20 10:35:51

丹 江 遗 梦

本帖最后由 东坪村民 于 2008-12-13 09:47 编辑

丹 江 遗 梦



作者:丹江冰

    公元二00一年暮春的一天,“南水北调” 中线工程腹地丹江水域宋岗码头边,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只见水中停着一艘高大威武的新建游船,长120多米,宽十六七米,共分七层,第一层是停车库,第二、三层是宽敞的西餐厅和典雅的中餐厅,四至六层则是装饰豪华的观光舱、标准间、豪华间,还有音乐酒吧、歌舞厅、蒸汽浴室等一应俱全的一条龙服务。游船的顶层则是完全敞开的周围安装着高档、美观的铁花栏杆的阳光沐浴场,这里的观光视野为360度全景观。上海、郑州、南阳等地的电台、报社各路媒介人马都群聚于此,特地为这艘

    大型豪华游船“丹江明珠”的剪彩仪式及晚上的试航做现场报道。
上午10点钟,游船的独家投资商“丹风集团”的高层领导及家人驾驶着十几辆“宝马、奔驰”陆续来到宋岗码头。众所周知,“丹凤集团”是家族式企业,总部设在上海,而根却在这里——万顷碧波之下。“丹凤集团”的董事长张志远先生及他的夫人—著名中医专家朱秀华女士搀扶着一位鬓发皆白的80多岁的老太太,知情人都知道,这位老太太就是“丹凤集团”的创始人之一乔云虹女士。她是张志远的寡婶,是整个“丹凤集团”及其家族中的核心人物,“丹江明珠”就是她提议建造的。

    下午六点钟,天色微黑时,只听一声激昂的汽笛声,“丹江明珠”的首航起程了。船上安装的所有照明器具同时打开,300多盏筒状灯和舞台式镭射灯发射出绚丽多彩的光辉,另外,在船尾安装有两支2.5千瓦的激光镭射灯和无羊灯箱,青白相间的灯光直射夜空,游船通体发亮,真的宛如一颗镶嵌在丹江水面上的璀璨的明珠。宾客们聚集在各层的观光舱里或顶层的大敞台上观赏着春夏之交的丹江夜景,只见水面上浩月千里、浮光耀金,周围的小渔船上传来粗犷的号子声。众人陶醉在这江面上平和、美丽的夜色中。乔云虹和几个年龄相仿的老人坐在淡蓝色的落地玻璃前,几双浑浊的目光专注地、深情地凝望着天水一色、波澜粼粼的丹江水面,好象要看穿水层直至腑地,那里有生养他们的故乡,储藏着他们的青春、艰辛、热泪、爱恨,连同那一起被淹没的缤纷的旧梦。

    位于河南省西南边陲豫、鄂、陕三省交接处的淅川县城,历来都是兵家争夺的要地。1917年9月,孙中山在广州成立护法军政府,淅川县知事勒树棠宣布“淅川自立”,脱离北洋政府。自此之后,淅川县地方土匪、“拉杆”绿林势力日益崛起、蔓延各地。特别是淅川境内的丹江河流,从商洛山的崇山峻岭中萦绕迂回,北接伏牛山麓,西北连接秦岭余脉,西南横卧蛇山、鬼山、磊山等四峰山峦。沿岸有大小港口、码头、渡口五六十个,大型的集镇有城关、荆紫关、李官桥、马蹬四个繁华的大镇,较小的有三官殿、党子口、下集、埠口等12个镇。其中以李官桥和埠口街尤为出名。它们是楚文化的发祥地,又是楚文化与中原文化的交融地,它们的位置曾是楚国的古都丹阳,曾经孕育了一代流芳百世的文化伟人——屈原。而且其四周的奇峰群山、清水寒潭里埋葬着春秋战国的许多帝王及皇亲贵戚的墓穴,有“五步一棺、十步一墓”之称。又因地处要冲,是鄂、豫、陕交界处的重要港口,水运异常发达,于是全国各地的富商大贾云集境内,有的为了来寻宝觅文物;有的为了在山水之间择一方风水宝地做墓地,以便使子孙后代因为龙脉地气而飞黄腾达;有的为了来做生意、商品贸易等,因此这两个集镇的市场商业极其繁荣、兴隆。而李官桥和埠口街的繁华又各有特点,各有不同。

    李官桥镇在丹江流域的西南方向,被称为四十五里顺阳川,土地肥沃,盛产粮食,有“桥半县”之称。集镇四周是楚时留下的古城墙,开有四扇大门,即东西南北大门,两扇小门,即东小门和西小门。丹江航道的四大港之一——李官桥港正对着西北两扇大门。从码头边到西大门和北大门之间铺砌着两条平整的青石板路。码头边经常停泊着上百艘客货船,有时多达二百多艘,江口沿岸为船工、客商服务的饭馆、酒楼形成河街约六百米长,日夜叫卖之声及笙歌弦舞,热闹非凡。从码头进入集镇的道路上更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而镇上则是店铺林立、商贾云集。有四大公司(系上海、广州大商所设的英美纸烟公司、美浮洋油公司、缝纫机公司、百货公司);八大转运行(锡泰行、同兴行、信义行、永顺康行、鸿兴合行、晋太兴行、王行、过载行),二十四家大商号(得胜正、得胜利、正兴祥、得安恒、正兴仁、复兴美、万寿乾、春仁和、太和祥等);十二骡马店(宛平店、兴旺店、刘文杰店、乔志高店、刘富金店等);八大帮会(黄帮、武帮、船帮、怀帮、漆帮等)。经营百货、布匹、竹木铁器、水果、食盐、桐油、文具、卷烟、首饰、粮食、木炭、酒类等100多种商品。入境货物来自上海、广州、武汉、西安、南阳等地;出境货物多运至汉口、陕西、湖北、西安等地销售。正所谓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

    再说埠口街,它位于丹江口正南方向,也是西北两面临水,建有埠口码头,古时有“七十二道花花街”之称。在这个古集镇上最亮丽的一道风景就是主街道药铺一条街,大药材行24家,有万顺行、富胜行、积运行、林茂行、志成行、德昌行等,还有许多小药铺。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名来”,又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正因为这两个集市的繁荣及种种盗墓寻宝之说,而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民国12年(1923年)2月2日,正是埠口街药王庙大会的日子,七里八乡的民众都纷纷赶来烧香拜佛或者趁着赶会卖一些自家制做的产品,如布匹、鞋子、特色小吃等之类的东西,以补贴家用。因此不仅药王庙前人山人海,连整个埠口街的大小街道都涌满了人,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上午10点钟左右,在药王庙门前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骚动。只见三四个长得粉头粉脸的年轻人正在拉扯两个女人。众人都暗暗地议论道:“为首的那个公子又是黄家寨朱家的大公子,唉,这孩子不成器,整天调戏良家妇女,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只听朱大公子谗着脸对那个年纪稍小的姑娘说道:“我朱大爷看上你,是你的福分,跟着我,保准你一辈穿金的戴银的,吃山珍海味”,说着,做个手势,跟随他的三个仆人便硬拉扯着那个姑娘走。那个姑娘紧紧地拽着同来的女子的衣襟哭喊道:“嫂子救我!”姑娘的嫂子一手紧拉着小姑子,一手指者朱大公子冷笑到:“你知道我们是哪里人?谁的家人?竟敢太岁头上动土,我相公是厚坡谢家寨的谢成得,如果你们放了我妹妹,回家我们一字不提,否则你们全家不得好死。”众人一听此女子的话,都七嘴八舌的劝道:“放了她们吧,谢成得可是大土匪,不要惹祸上身呀……”。年轻气盛的朱大公子一听,圆睁着一双淫荡的鸽子眼道:“我今天抢对人啦,土匪的家人我抢定了”。又指着姑娘的嫂子说:“今天我也要尝尝土匪婆姨的滋味,让谢成得也戴戴绿帽子”,说着合着仆人们一块架着两个女人就走。围观的人们望着朱大公子一群人消失在街东北角的黄家寨里,都连声叹气道:“这次黄家寨要遭殃了,埠口要遭殃了!”

   再说这黄家寨,它是由三四十户富贵人家聚拢在一起组成,绵延一里多长,他们大多数都是中医世家,二十四家大药行就是他们开设的。整个黄家寨和中药铺占据了东北两条大街。因此,“黄家寨”在世人眼中就代表着“财富”两个字。而刚才的朱大公子名叫朱柄大,他是埠口街名医朱林茂的大儿子,可惜朱林茂已逝世5年, 留下寡妻黄氏带者三个儿子苦撑着林茂药材行。偏偏朱柄大又不争气,整天吃喝嫖赌、为所欲为,而其他两个儿子年龄尚小,黄氏心中苦不堪言。   今天赶上药王庙大会,黄氏在林茂行正忙着照料,管家老王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黄氏一听,顿时气的浑身哆嗦,也顾不上给药行的伙计们交代,就坐轿径直往家赶。几个协助朱柄大作恶的仆人一见老夫人回来,都匆忙躲避。黄氏一见,手指着几个恶仆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一会儿再收拾你们”。说着来到儿子的房前,老王赶紧上前敲门道:“大少爷,快开门,老夫人回来了”。从房间里传出一阵阵女人的哭泣声,朱柄大并不开门。黄氏不由得气恨地骂道:“畜生,你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不但毁了你爹生前的清誉,还让他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朱氏一族也因你而蒙羞,我们娘们早晚也会死在你手里……”。好久,朱柄大才边系衣服边打开门,他见到母亲并不畏惧,黄氏扬手打了儿子一巴掌,朱柄大不仅毫无羞愧之色,还嬉皮笑脸地对母亲说道:“妈,难道你不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吗?儿子我今天给你找两个媳妇,让她们为咱老朱家传宗接代,这有什么不好?你老啥也别管,只等着抱孙子吧”。“你好好地,如果相中哪家的姑娘,咱名媒正取,有啥不好?为何要做这些下三烂的事情?”黄氏又骂道。朱柄大不理母亲,回身对两个蜷缩在床上呜咽的女子吼道:“贱人们,老子又没死,哭啥丧!”黄氏气得说不出话,正准备拂袖而去。谢成得的女人赶忙爬到床沿上,喊道:“夫人等等,请听我几句话”。朱柄大见状,害怕女人说出他的心忌,上前甩了女人一个嘴巴子,女人的嘴角立即流出鲜血来,但她仍然挣扎着喊道:“放我们回去吧,否则我男人不会放过你们的”。朱柄大一听这话,就发疯地对两个女人拳打脚踢,黄氏骂了一声“疯子”,就和老王一起走出屋子,一边叹气一边问道:“知道是谁家女子吗?咱们还得为这个浑小子擦屁股。”老王愁眉苦脸地说:“夫人,这两个女子可不是良家女子呀,刚才那个女子开始一个劲地喊叫着她丈夫是谢成得”。“谢成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呀!” 黄氏说道。老王冷哼道:“夫人当然耳熟,他就是厚坡的大土匪谢成得呀!”黄氏两腿一软,打了一个趔趄,她本想着这次和以往的每一次没啥区别,给受害的姑娘家里赔偿一笔钱,然后再到联防队打个招呼,一切都会没事的,大不了就给儿子娶过来做媳妇,也好管束管束他,收收心。没想到儿子会惹出这样大的乱子,她早就听说过谢成得的恶名。所谓“三山夹一坡,都是土匪窝”,说的就是厚坡那几个大土匪。怪不得今天早晨起来右眼就跳个不停,还有昨天晚上那个怪异的梦境:“黑压压的鸟群在朱宅的上空盘旋、尖叫,却看不清是什么鸟,待鸟群飞散后,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流淌在地上的却是血,鲜红鲜红的血”,她就从那鲜红的梦中恐惧地醒来。难道这一切都是一种征兆,一种暗示,预示大儿子今天的恶行所导致的恶果吗?“这个畜生将会毁了整个朱家呀!朱家要大难临头了。”这样的念头使黄氏如坐针毡,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老王看黄氏束手无策、乱了方寸,就提醒她去找隔壁的梁得昌,黄氏点点头。梁得昌是朱林茂的生前好友,两家既是世交又是邻居,连药材铺也相邻。自从朱林茂死后,梁得昌对朱家的生意、生活上都有诸多照顾。朱柄大时常把朱府搅得乌烟瘴气的,因此梁得昌特意请了一位老师,让朱柄二、朱柄三跟女儿一块在梁府学习。对于梁得昌及其夫人的体贴之意,黄氏一向甚为感激。想到此,黄氏快步走向梁家。

    黄氏来到三扇兽头大门前,大门的上方挂着一块横匾,横匾上书写着:“梁府”两个镏金大字。黄氏从东侧小门走进去,只见院内的几株梅树开满了花,红的似火似荼、白的晶莹剔透。对面是五间高大、威武的正房,两边是十几间小巧玲珑的厢房。梁得昌的夫人刘金娥早已迎上来,看到黄氏满脸泪痕,忙问:“嫂子,出什么事情了?”“妈,婶子——”,黄氏没来得及回答, 只见两个儿子朱柄二、朱柄三和梁雅芝从书房里跑出来,紧跟着私塾先生也走出来,黄氏只得和私塾先生寒暄几句,等先生离开之后,黄氏情不自禁地抱起六岁的小儿子朱柄三,帮孩子把掖下的棉袍扣子系好,梁雅芝扑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撒娇地对母亲说:“妈妈,婶子抱三哥哥,你也抱抱我吧”。刘氏疼爱地抚摩着女儿的头说:“芝儿,不许闹,让你柄二哥带着你们去玩吧”。黄氏放下小儿子,又摸摸二儿子的头,才柔声说道:“乖,都去玩吧”。

    黄氏在梁府见到另外两个聪明、乖巧的儿子,心里的阴霾驱散了不少,也冷静了许多,便把大儿子的事情告诉了刘氏。刘氏本也是无主见的人,听说此事便失声叫道:“这可不是小事情,柄大这孩子真糊涂,戳了这么大一个马蜂窝。现在,那两个姑娘呢?”黄氏烦恼的摆摆手说:“还在那畜生屋里呢?”刘氏忙唤来管家梁虎道:“你亲自跑一趟铺子,把老爷请回来,就说家中有急事相商。”梁虎早就听见了黄氏和夫人的谈话,便奔向德昌药材行。两个女人在梁府内六神无主、愁眉苦脸,刘氏叹气道:“你说这柄大,你抢土匪的妹子也就罢了,咱就吃个亏,让那女子进咱这高门大户,一切也就摆平了。可是你抢人家老婆干啥?这不是往土匪脸上泼粪吗?他们会善罢甘休吗?”刘氏越说,黄氏心里越毛,只恨自己男人死的早,没有个依靠,盼望着梁德昌能快点回来。正在这时,老王急匆匆地跑来说:“夫人,不好了,谢家那姑娘寻短见,这会还不知是死是活,你快回去看看吧!”黄氏一听,如受当头一棒,差点昏倒。而梁德昌还没有回来,刘氏想跟黄氏一块过去看看情况,黄氏本能地拦住说:“你在家看好孩子们,等大哥回来再过去吧!”

   黄氏匆忙地赶回家,到朱柄大的房前,只见房门已被锁上,里面传出声嘶力竭的哭声:“妹妹呀,你死得好冤呀,我们一定为你报仇”。黄氏一听心里暗叫不好,老王赶紧拿钥匙打开门,朱柄大并不在房内,只见谢成得的老婆坐在地上,正抱着那姑娘一边哭一边骂,姑娘头上的血如泉眼一样,一直流淌到地上,黄氏感觉眼前这血就和梦中的血一样鲜红鲜红的,使她恐怖之极。老王赶紧上前在姑娘的鼻前摸了摸,黄氏眼巴巴地看着老王,直到老王无奈地摇摇头说:“已经死了”,黄氏终于跌倒在地上。这时,梁虎跑过来,也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他对黄氏说道:“夫人,我家老爷出诊去了,店里的伙计都不知道他去哪里,可能一时也回不来。”黄氏麻木地点点头,她望着窗外的暮色,暮色越重她就感觉离死亡越近。思索片刻,她吩咐老王叫几个家丁把那姑嫂两人锁进后院的柴房,并堵住谢成得老婆的口。把房间的血迹擦净,又拿出家中细软,分散给仆人们,然后打发他们立刻离开埠口,各回各的老家。老王坚持不走,黄氏叹道:“你不走也罢,今天晚上你去药铺住吧,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今后林茂行和孩子们都交给你了”。老王痛哭流涕,只得去林茂行暂住。

    厚坡谢家庄的谢成得在下午四点多得知老婆和妹妹被朱柄大抢的消息,当即暴跳如雷,一双发黄的狼眼珠里发射出道道凶光:“埠口街的小杂种,吃了豹子胆,竟敢欺负我的家人,我要立刻去铲平埠口”。谢成得的一个称兄道弟的土匪同伙叫李鬼的,因此人生有鬼牙,并尖露于唇外,而且性情诡异,所以被世人称为李鬼。他劝阻住谢成得道:“大哥,嫂子、妹子我们一定要夺回来,而且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不过需要精心策划。埠口街倒没啥厉害的,就那几十个联防队员,没几杆真家伙,不值一提。关键是离埠口街十几里地的李棺桥镇,有冯系驻军,团总是许源泉的副官张宣浦。你忘了,去年元月份,杆首吴凤山、艾松年、张凤台率部千余人,攻西峡口未克,又转攻上集、下集,激战一昼夜,攻陷两镇,拉走肉票100多人。下集的联防队长陈重华最后向张宣浦求援,才赶走了吴凤山们。而且姓张的硬把那100多个肉票又要回来。因此,这个人的能耐不可忽略。你想,如果我们明枪明箭地去攻打埠口,李棺桥一定要支援,与其往石头上碰,拼个两败俱伤,还不如想个万全之策。”
谢成得阴沉着脸说:“依兄弟之言,应该咋办?”

   李鬼咧开嘴,露出那两颗尖长的鬼牙道:“我们可以联合陈四麦兄弟俩,化整为零,天黑前分散进入埠口,等天完全黑后,在黄家寨集合,然后对其突然袭击。”

   “陈四麦是个老狐狸,他能帮咱去杀人放火吗?”谢成得说道。
李鬼冷笑道:“他们兄弟早就对丹江口那几个镇唾涎已久,只是不敢妄动。今天我们攻打埠口为的是杀人放火,出口恶气,而他们是为了钱,各取所需,有啥不愿意?如果大哥同意,我立刻去陈家堡,赶在天黑前准备好”。
谢成得点头,李鬼便去陈家堡说服陈四麦、陈五麦这两个臭名昭著的大土匪,一场悲剧就此拉开了序幕。
再说黄氏,她赶走所有的仆人,紧闭门户,然后一个人坐在厅堂上,置生死于身外,倒也显得平静,只希望那不争气的大儿子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可以躲过一劫。对于另外两个儿子,只要梁家在,她是放心的。心中正想着,忽然听到大门外有动静,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了。她僵僵地站起来,外面传来“老王,老王,咋不开门?”,是柄二的声音,黄氏松了一口气,但她心中不想让两个儿子这时回来,是不是德昌大哥也一同来了,想到此,她心中一宽,赶紧去打开大门,可是站在门口的是两个儿子和刘氏母女。原来吃过晚饭,刘金娥见丈夫还没回来,又听梁虎说一个女子死了,黄氏赶走了所有的仆人,心想朱家发生这样大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该去慰问一番,本想一个人去,谁知柄二、柄三坚持要回来见母亲,梁雅芝见玩伴都要离开,便缠着母亲一块来。刘氏无法,只得带着三个孩子一块过来。黄氏一见两个儿子,心中那种死亡的阴影消散了不少,于是警惕的心也松懈了,只是梁德昌还没回来,让她很失望。刘金蛾见黄氏既落寞又凄苦的表情,便安慰道:“嫂子,你也太小心,把事情想得太坏了,哪里就到这个地步,就算土匪知道了风声,他们也不敢轻易来动咱黄家宅的,等德昌回来,我们商量个办法,何况李官桥的黄区长是你的近宗兄弟,和德昌私交又好,果真到真枪实箭相对那一会儿,咱们还有救兵呢?”黄氏听了此话,心里宽慰不少。便准备了一点吃的东西,和刘氏一块来到后院的小柴房里,给那妇人吃,那妇人仍然抱着已经僵硬的小姑子,不再喊不再骂,只是木木的。刘金娥凑到跟前,看着死去的姑娘,点点头叹道:“这姑娘是个烈性子,只可惜红颜薄命,如果不走这一步,两家结个姻亲,也就化干戈为玉帛了。哎!人死不能复生,既然她死了,她嫂子,你吃点东西,我们会放你回去的,只是你得替我们说说好话,”说着,又指着黄氏叹道:“她也是个苦命的女人,丈夫早死,一个人拉扯着几个孩子,大儿子的胡作非为使她伤透了心,她也有难处呀!”谢成得的老婆依然一言不发,只是不屑地沉默着。黄氏看着那妇人冷森的表情,全身冷颤,赶忙拉着刘氏出来,她又一次真切地感到了死亡的迫近。
黄氏和刘氏来到厅堂,只见柄二一个人在发呆,就问:“你弟弟和妹妹呢?”柄二说:“他们俩玩捉迷藏去了,我刚才看见我爹了”,黄氏一听这话吓了一跳,喝道:“胡说,你爹都死好些年了,你咋能看见他,一定是眼花了,快去找小三和芝儿,你们一块去你梁伯伯家睡觉吧”。柄二已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他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其形态,知道是哥哥又捅了炉子,于是不再言语,准备出去找弟弟们。谁知忽地从门外涌出一堆人来,吓得失声叫起来,黄氏和刘氏也愣住了,心中知道土匪来了,暗叫不妙。只见一个满脸凶相的男子一把楸住朱柄二恨恨地说:“给我说,朱柄大在哪里?我老婆和妹妹被你们藏在哪里?”黄氏见儿子被欺负,忙挺身道:“你放了他,他啥都不知道,一切有我承担”,又忙给刘氏使眼色道:“快带你儿子回去吧,我们家有事”。刘氏此时心里正祈祷着女儿和朱柄三千万别进来,别遇见土匪。见黄氏叫自己走,想顺势带柄二出去。谢成得冷笑一声说:“想出去通风报信吗?他妈的谁都别想出去。” 李鬼这时走进来说:“大哥,没想到这些娘们还有所防备,房间里都空落落的,不见一个人影”。谢成得又一手拎起朱柄二,威胁黄氏道:“快说,朱柄大这个杂种在哪里?他抢来的女

[ 本帖最后由 东坪村民 于 2008-7-20 16:29 编辑 ]

东坪村民 发表于 2008-7-20 10:36:35

丹 江 遗 梦(2)

人在哪里?再不说,我就先剁了这个兔崽子”。黄氏故作镇静地说:“朱柄大从早晨出去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们更没有见到什么女子”。啪的一声,谢成得把朱柄二摔到地上,黄氏失声叫道:“我的儿呀”,忙去抱朱柄儿,谢成得冷哼道:“朱夫人,你刚才不是说他是这位夫人的儿子吗,干吗这样心疼,我看不给你点颜色,你就没有一句实话”。正说着,一个小喽罗慌忙跑过来报告道:“大哥,夫人找到了,只是小姐已经死了”。这时谢成得的老婆披头散发地被扶进来,见着自己的丈夫,哇的一声哭起来,又指着黄氏、刘氏和朱柄二咬牙切齿地说:“把他们全杀了,为小妹报仇”。谢成得听说自己的妹子被害死,掏出枪发疯地朝三个人身上射击,三个人被打得一身窟窿,当场毙命。谢成得又传令下去,即使把埠口街挖地三尺也要找到朱柄大,把他碎尸万段,另外烧掉朱宅和林茂行,让朱家永世不得翻身。
与此同时,陈氏兄弟领着众匪对黄家宅进行挨家挨户的洗劫,陈四麦指示匪徒们翻墙进去,再打开大门,因此动静都不大,仅仅两个小时,就以迅雷不及之势控制了整个黄家寨。谢成得的亲信在埠口街的烟花之地翠香楼里找到了烂醉如泥的朱柄大,可怜他被剁成肉泥致死也没能够睁开眼看见杀他的人。陈四麦、陈五麦把抢来的金银细软共装了满满五大马车,才通知谢成得们撤退。谢成得为妹子抱了仇,便下令烧朱家。这时李鬼和几个小喽罗从后院里带出一个小女孩,说道:“大哥,从后院的卷心菜地里又钻出一个女娃子,她说姓梁,不是朱家人,你看咋发落?”小雅芝看到满处都是血,母亲也倒在血泊中,于是大哭起来。谢成得烦躁地摆摆手说:“干掉,干掉,一个不留”。谢成得的老婆却拦住了,她想起自己的女儿,便说:“算了,放了她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赶紧离开,我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呆”。谁知李鬼却发出一阵鬼嚎似的笑声说:“没这么便宜,她父亲一定是梁德昌,朱家的世交,得给她留个纪念”,说着便举起枪,只听一声巨响,小雅芝惨叫一声,捂着左眼倒在地上,血流如注。
等到联防队看到冲天的火光赶到时,群匪已经张扬而去,势力微薄的联防队并不敢追赶,只得派人去淅川县城报告。
第二天黎明时分,梁得昌疲倦地回到埠口,他昨天晚上在加加寨出诊,为了挽救一名垂危的病人熬了一夜。到家时,他被眼前的情景震呆了,邻居朱家竟然变成一片灰烬瓦砾,梁附虽然砖墙残损,整体还算完好。喊了好久,梁虎才战战兢兢地打开门,一见梁得昌便放声大哭起来,梁德昌心里已经明白出了什么事,他喃喃地说:“这群乌合之众终于还是来了”。接而,他急切的问道:“朱家的人呢,夫人和雅芝都没事吧”。梁虎听了此话,更是伤心,呜咽着把朱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说昨天晚上夫人带着小姐去朱家一个多小时,土匪们就来了,把家里翻腾了一遍,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人倒是没有伤着。只是不见夫人和小姐回来,等到三更的时候,土匪们都走了,小柄三来喊我,说小姐受伤,而他两个哥哥和黄夫人,还有咱家夫人都死了,朱府又被放一把火烧毁,尸骨无存呀!”梁德昌这时已是肝肠寸断,他趔趄着去看受伤的女儿,只见梁雅芝的双眼被蒙着一层白胶布,显眼已经睡着了。他颤抖着双手去揭白布,梁虎在一边又哽咽着说:“老爷,小心点,小姐的左眼被打了一枪,我请志成行的林大夫过来给小姐看眼,弹片已被取出,小姐一直喊疼,林大夫让我点燃了熏香,她五更的时候睡着了”。梁德昌看到女儿的伤口,心如刀绞,不管他怎样的妙手回春,也医治不好女儿的眼睛了。
德昌行和林茂行的两个掌柜早就在梁府等梁德昌回来,此刻见他伤心欲绝,也不敢再说药铺受创的事情:林茂行已被付之一炬,老王宁被烧死也不肯离开林茂行;而德昌行连带被烧了一半,其他的药铺行也都被搞得乌七八糟。
黄家寨受此大创,人人都怨恨朱柄大,可是朱柄大已经家破人亡,恨也没用。因此其他23家药材行联名到淅川县城向县长任泰升请援,要求组织人马到厚坡“剿匪”。任泰升却趁此机会以枪支短缺为借口,向埠口勒索了一大批钱财、粮食,而“剿匪”之事却迟迟没有动静。弄得百姓们怨声载道,提心吊胆,害怕哪一天土匪们又卷土重来。
2月5日,在李官桥的团总部里,张宣浦正在一根接一根地吸烟,有人打报告,张宣浦不在意地说了声:“进来”,本以为是哪个兵呢,谁知抬头一看,一个身材修长、骨骼清奇,面如满月、唇若丹珠,年纪约二十七八的人正笑吟吟的站在他的面前,张宣浦忙站起来笑道:“小黄,是你呀,给我开啥玩笑”,此人正是李官桥的区长黄丛书。两人都是冯系24师人,张宣浦是第九团团长,黄丛书是政委。张宣浦生得腰圆背厚、肩宽体胖、高大威武,且作风严肃、梗直。而黄丛书为人温文尔雅、谦和有礼,两人虽然性格大异,一刚一柔,但交情却是日益增进、肝胆相照。自从冯系占领河南以后,张宣浦和黄丛书被分别委任为李官桥区的团总和区长,这是许源泉师长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虽然李官桥对于整个河南省来说只是一个偏远的小镇,但是其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又兼之水运便利,如果有一天,真的和国民军闹翻,其进攻和退守都有利。因此,他才把最信任的两个属下安排到李官桥。还有一个便利因素,两人都是本地人。张宣浦老家在李官桥东南方向十里左右的张家庄,黄丛书是核桃园村人,距离李官桥仅仅二三里。
区政府设在东大门靠近北大街的清真寺隔墙,团总部设在距离东大街南段约一里地左右的刺柏树庄,这里住着稀疏的几户居民,却是一大片常年青翠的柏树林,当时考虑到这里环境幽僻,适合训练士兵,因此把军队驻扎在这里,区政府和刺柏树庄相距不过一二里的路程,两人隔三差五地经常碰头会面,谈论一些当局形势、国家大事。今天,黄丛书来找张宣浦,是想试探一下张宣浦对“剿匪”的态度。昨天晚上,埠口的梁德昌领着变成孤儿的朱柄三来请他出兵“剿匪”,黄丛书已闻听埠口发生的事件,不过听了朱家的灭门之灾及梁雅芝的遭遇,心里还是很愤慨。可是他很清楚当前的形势,其实境内的土匪、拉杆势力不足为患,可怕的是官匪相互勾结和境内外势力的联合。现在淅川县长任泰升(因头上寸发未生,世人称为任小秃)是参加地方民勇团而逐步得势的人,冯军入驻淅川境内,他见风使舵,竭力接济物资,主动配合,得到冯军上边将领的赏识。但此人贪婪、狠毒,属于墙头草一类的人。现在整个淅川境内冯系势力强大,他暂且投靠冯系。任小秃自己拥有一支民勇团,约一千兵力,身为父母官,他并不管地方治安、百姓死活,只管催租纳税、鱼肉乡亲。其侄子任应吾是厚坡区区长,叔侄俩早就和厚坡那一帮土匪暗中勾结,从中分享赃物。他和张宣浦曾经把任小秃叔侄的情况反映给许源泉师长,师长苦笑着说:“现在有只恶狗,你们说是解掉他的锁链放他出去自由地咬人好呀,还是利用他做条看门狗,偶尔暗暗地咬一次人好?”当时,他就想反驳师长道:“那如果他经常暗暗地咬人咋办呢?”他只所以没有说,是因为他知道没有更好的办法。另一方面,和淅川相邻的几个县城,比如内乡、邓县、西峡等常年遭受匪乱,土匪势力异常强大,如果逼急了他们,他们来个里外勾结,那结果不堪设想。
张宣浦知道黄丛书是为埠口之事而来,叹口气道:“小黄,咱们身为军人,得设法清除土匪势力,还百姓一个太平日子呀”。
黄丛书点头道:“话是没错,可是上面有命令要各自坚守城池,而且敌强我弱,不能意气用事!”张宣浦沉默片刻,熄灭烟头道:“我们可以找一个盟军,陈重华怎么样?”
“陈重华?”黄丛书若有所思。
去年元月份,张宣浦受陈重华邀请,出兵支援上集、下集,黄丛书和此人见了几面,总感觉到此人不简单,有点深不可测,因此留意查了一下陈重华的底。陈重华从前是一位教书先生,于1921年辞教从政,开始组织乡勇、购置武器,从事地方治安工作,短短两年时间,,就发展了一支兵力约六百人的保卫团,并任北二区保卫团团总,驻扎在上集镇。
黄丛书注视着张宣浦问道:“老张,你了解陈重华这个人吗?我感觉这个人不太可靠”。
张宣浦点头道:“此人虽然城府很深,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有原则的,能够为了地方治安、百姓安危而不遗余力地“剿匪”,比任泰升叔侄俩强百倍,咱们的盟友只能是他呀”,黄丛书点头不语。这时,勤务员陈元打报告进来说:“团总,大爷、小姐,还有青莲小小姐来了,夫人说,如果您没有什么事情,请早点回府”。张宣浦沉重的心情顿时好转,说道:“好,小黄,和我一块回家吃午饭吧!”黄丛书也笑道:“好久没有喝嫂夫人的鱼头汤了,还真有点念叨呢”。两个人说说笑笑地朝距离团总部仅仅几十米处的张府走去。
张府背靠刺柏树林面朝南坐落着,五间正房,两侧共续六间偏房,一律青砖、灰瓦,后面连带着一个花、菜混种的小园子,整座房屋看起来简陋、朴实,掩映在柏树林中,很是幽雅。张宣浦刚推开黑檀木大门,六岁的儿子张任奇和五岁的侄女张青莲便欢跳着跑上来围住二人,黄丛书亲热地抱起张任奇,张宣浦则抱起侄女。这时,张宣浦的大哥张宣华和妹妹张宣英迎了出来,兄妹们相见都很高兴。黄丛书见久违谋面的张宣英出落得更加端庄、秀丽,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张宣英见黄丛书暗中观察自己,脸一红,忙说道:“你们聊吧,我去帮嫂子做饭。”张宣华把两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心里一喜。他如今已经四十多岁了,自从父母早逝之后,二十多年来,他完全承担了父亲和母亲的角色,把10岁的弟弟和两岁的妹妹抚养长大。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那时过的是怎样的一种贫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呀!为了不让弟弟、妹妹饿肚子,张宣华使出了浑身解数,沉重的体力劳动依然换不回一个温饱。他就整夜整夜地不睡觉,用父母给他们兄妹留下的 唯一一样东西——一台陈旧的织布机,织呀织呀,不停地织,把织出来的老粗布拿到李官桥、埠口街的集市上卖,以补贴家用。就这样,还是不能吃饱,他又把自家院前院后所有能开拓的地方都种上了菜,除了平时吃的,然后把剩下的菜煮熟、晒干,存储起来。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村里有许多人都饿肚子,张宣华能给弟弟、妹妹做菜糊糊,小宣浦和小宣英吃得津津有味。兄妹三人的日子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地度过来的。
有一年夏天,张宣华去帮村里大地主张得发割麦子。割完麦子,几个帮工一块拉麦子,张宣华在路上拾到两颗饱满的麦穗,顺手装进自己的口袋里。等他们把麦子拉到张得发家的打麦场后,张得发突然看到张宣华口袋里冒出的麦尖,随即脸一沉,指着口袋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张宣华见主家误会了,一时紧张得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我在路上捡的,真的,不信您问他们”。张宣华指着几个帮工,可是几个帮工都低下头,不敢吱声。张得发见状,更是有恃无恐,冷笑着说:“真是穷疯了,敢偷到老子头上”,边说边拿过一根牛鞭,向张宣华辟头盖脸地打下来。
张宣华拖着一身伤痕回到家,9岁的张宣英见大哥浑身血肉模糊,当即吓得大哭起来。而十七岁的张宣浦却紧咬牙关,不吭一声,抄起一根扁担就往张得发家跑。跑到打麦场,径直走到张得发面前,怒睁着双目说:“论辈分,我得向你喊声‘叔’,但是你不分青红皂白,诬蔑我大哥偷你麦子,还大打出手,你必须要对我们有个交代,否则……”。
“否则怎么样?就你这穷小子还翻了天不成,还想太岁头上动土?……”张得发趾高气扬地骂着。
张宣浦二话不说,抡起扁担打在张得发的身上,张得发气得嗷嗷直叫道:“反了,反了,快来人呀,打死这个混小子”。张得发家的兄弟、仆人一块围上来打张宣浦。可是此时的张宣浦就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他怒吼着,手中的扁担左右挥舞,一时间,几十个人根本近不了身。这时,张宣华慌忙赶到,他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他知道弟弟这次惹大祸了,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宣浦呀,赶快住手,再不住手,大哥给你跪下啦”,说着,扑通一声跪在火热的地上。张宣浦心痛如刀绞,他大叫一声“大哥”,便扔掉了扁担。张得发立刻喝令仆人们扭住张宣浦,亲自拿过牛鞭,一边恶狠狠的抽打着张宣浦,一边骂道:“打死你这个小杂种,竟敢在老子面前动手动脚,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小子的忌日……”,张宣华跪着爬到张得发的面前,一把抓住牛鞭道:“叔,我求求您,不要再打了,宣浦不懂事,冒犯了您,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张得发一脚踢翻张宣华,又死命地朝张宣浦身上抽,张宣浦咬着牙,对着张宣华喊道:“大哥,你起来,不要求他”。张得发抽累了,对仆人们又喝道:“把他推到水塘里,淹死他”。几个仆人就推着张宣浦到打麦场边的一个大河塘里,把他按到河水里淹。眼看张宣浦命在旦夕,这时,张得发的二弟张得胜实在看不下去,他说道:“大哥,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无论怎么说也是一个姓张的,也是同一个宗室,放了他吧”。张宣华感激地朝张得胜磕了几个头。
张宣浦总算捡回一条命,经过这件事情,他决定要去当兵,为了今后不再受人欺负。他跑到李官桥码头,偷偷地藏在一艘货船上,船到了陕西境内的商南县码头,他下船就向人打听:“哪里有招新兵的,我要当兵”。有人就把他带到商南的一个驻军部队里,过了很久,他才知道自己的军队属于冯系。他们响应辛亥革命,清除清王朝的余孽之后,又和各个军阀混战,转战了许多地方。张宣浦作战勇敢,不久就崭露头角,从排长一直升到驻军河南第二十四师师长许源泉的副官。
张宣浦在离乡八年后的一个秋天,回到了张家庄。当张宣浦骑着一匹高大、雪白的马,两个扛着枪的警卫员跟随其后进入张家庄时,全村的人都轰动了。张得发诚惶诚恐地带着全家人去迎接他。张宣浦跳下马,身高一米八九的他,身着灰色军制服,看起来格外英俊、威武。他站在村头的一棵枣树下,伸手摘了一棵大红枣放进嘴里,站在一边的张得发卑躬屈膝地赔笑道:“二侄子呀,想吃枣,到家去,叫仆人们洗一大盆枣,咱就着酒吃”。张宣浦看都不看他一眼,却亲热地向乡亲们打招呼,一路被众人蜂拥着来到位于村子最后边的张家。这时,满脸憔悴,才35岁就背躬弯脊的张宣华和已长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的张宣英从破旧的小屋出来,他们千万也没有想到这热闹的人群、雪白的高头大马、威武的军人能和他们有关。张宣浦一见大哥、妹妹,日夜的牵挂、思念顿时化成千般柔情,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扑通一声跪在张宣华的脚下,抱住其腿哭道:“大哥、英子,我对不起你们呀!”一时兄妹三人抱头痛哭,在场之人无不垂泪、感动。关于他的这次回乡,在当地被传为美谈,父母亲激励孩子时,总是会说:“如果你们有能耐,就像任家张宣浦一样,骑着高头大马、衣锦返乡”。
当时,张宣浦的部队在老河口、确山、信阳一带,他只是回来探一次家,把自己多年积蓄的钱财都交给大哥,翻盖了五六间雕刻着图案、飞檐式的高大瓦房,这是他们兄妹三人共同的愿望。第二年,在新房里,张宣浦娶回了王氏,接着又生了儿子,一家人幸福地过着日子,张宣华感觉很满足。他拒绝弟弟张罗为自己娶亲,他年纪大了,对他来说,弟弟和妹妹就是他的全部,只要他们能过的幸福,他就很知足。
待到张宣英18岁时,张宣华做主,让她和邻村一户姓周的中等人家订了婚,谁知周家的小子在订婚不久就得急病死了,这下张宣英在世人眼里变成了扫把星,都说她命硬,未过门就把男人克死。张宣英终日以泪洗面,只恨自己红颜薄命。张宣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束手无策。
1918年春天的一天早晨,张宣华打开院门,只见一个裹着破旧小褥的婴孩放在门口,他赶紧抱起孩子,王氏和张宣英抱着刚满周岁的张任奇都过来看这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大家一看是名女婴,瘦得像个小猫,只有一双黑豆似的眼珠骨碌碌地转着。张宣华顿生怜惜,说道:“你父母肯定是过不下去了,才把你放到咱家门口,那你就做我的女儿吧,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饿着你的”。自从张宣华收养了这个女孩后,张宣英的精神状态也好转许多,她把精力都放在照顾孩子的饮食起居上,王氏也十分钟爱此女,给儿子断了奶水,喂女孩子奶,又亲自为孩子取名为:张青莲。
后来,张宣浦被派遣回李官桥,本想让全家都搬到刺柏树林住,张宣华却执意留在张家庄,种了七八亩良田,和妹妹一块养育青莲。隔三差五地,带着些新鲜瓜蔬,去看望弟弟们一家,日子倒也过得自在、富足。只是为张宣英的婚事担心。今年,张宣英已经24岁,却找不到一个中意的对象,他绝不能让妹妹步自己的后尘呀!今儿,张宣华见黄丛书看妹妹的眼神,心里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不过转念一想,黄丛书是区长,人又长得一表人材,任家能看上英子吗?心中正想着,这时,张宣英已帮王氏摆上饭菜,几个人围桌而坐。青莲和任奇刚好坐在黄丛书和张宣英之间,张任奇歪着脑袋看着黄丛书说:“黄叔叔,在座的人中,你长得最好看了”。青莲听了,忙说:“不对,姑姑长的最漂亮!”黄丛书和张宣英听了,都不好意思地笑了。黄丛书只得说道:“如果宣英妹妹在家不太忙,可以留在这里住一段日子,等着三月十五的大会,赶完会再回去吧”。青莲听了,不等张宣英开口,就撒娇道:“爹爹,我和姑姑留在叔叔家赶会好不好?”张宣华忙笑道:“这孩子,你叔叔家就是你的家,你们想住多久都可以”。张宣浦和王氏都欣然地点头,任奇听了,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
吃过午饭,张宣华要告辞回家,张宣浦了解哥哥的心情,他是担心家里的猪牛羊的温饱问题,于是也不强留。王氏则把早已准备好的几条鱼、一包腊肉、二十斤大米装好,让其带回。张宣华背过人,悄悄地对王氏说:“弟媳,英子就交给你了,有合适的人,帮她物色一个”,一边说,一边拿眼瞟着黄丛书。王氏会意,笑着说:“大哥,您放心吧”。
随后的几天,王氏总是让张宣浦带黄丛书来家里吃饭,黄丛书也欣然前往。张宣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越来越清晰,其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使他觉得很亲切、自然,在心中认定此女子就是今生和自己风雨同舟的伴侣,而另一个让他伤痛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
3月1日这一天,张宣浦正在刺柏树林中训练士兵。这时,陈元报告说有客人来访,张宣浦来到会客厅,只见一个身着民勇团黄色军制服、身材魁梧的人正背对着门,欣赏着挂在正墙中间的一幅对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幅对联是黄丛书送给他的。此人听见脚步声,悠然地转过身,只见此人五官端正、天庭骨丰隆饱满、双眉倒竖、呈八字形,目光含蓄沉稳,鼻梁圆匀高贯,螺丝一样弯曲的胡须疏爽、明朗,嘴巴宽阔、方正,年约30岁,此人就是陈重华。曾被相士相过面,说其是将帅之才、乱世之奸雄。张宣浦笑道:“原来是陈团总,失敬、失敬”。陈重华忙上前握住张宣浦的手,也笑道:“张团长,久违了,去年的无私救援,上集、下集两方的百姓至今还称颂不已呢!”两人又说了一番客套话,张宣浦等着陈重华转入正题,他知道陈重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陈重华见状,便长叹一口气,指着黄丛书的那幅对联道:“唉,咱们这些生在乱世之人,有一点爱国之心,每天就会寝食不安、食之无味,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呀!张宣浦并不接腔,陈重华只得往下说道:“二、二事件,埠口黄家寨被抢劫、屠杀的悲剧,想必老兄比我知之更清”,张宣浦沉重地点点头,陈重华见自己的话已起了作用,便继续愤慨的说:“土匪势力越来越强大,我陈重华自知势微力薄,但为了四方百姓的安危,我甘愿和他们拼死一战!”张宣浦听陈重华说得如此慷慨激昂,心想:“可能是丛书误解了此人,此人倒是有一份爱国爱民之心。便说道:“陈兄有如此赤诚之心,我深为钦佩,不瞒你说,我和黄区长这几天正商讨‘剿匪’的事,不知道陈兄有啥良策?”。陈重华沉吟片刻分析道:“如今淅川境内,民勇团势力四起,除了我北二区,还有杨树芳领导的北一区(下集),李永年领导的中区(城关),金橹樵领导的西一区(滔河),段凤轩领导的西二区(荆紫关),宋莲舫领导的南区(宋湾),还有任泰升的那一支队伍(县城),再加上你们冯军在李官桥和荆紫关的驻军。其实,我们的势力很强大,只是像一盘散沙,没有人组织,所以才导致土匪的猖狂。我建议有张团长和黄区长出面,通知各方人员开一次大会,把各方势力都团结起来,对我们境内的土匪来一次彻底地清扫,不知老兄意下如何?”听了陈重华的一番热情洋溢、思路清晰的分析,张宣浦对其最后的一点警戒之心也消除了。他拍案而起,笑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和黄区长也有此想法,我们就召开一次‘ 剿匪’大会,日子就定在后天吧,地点在县城……”,陈重华的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当张宣浦告诉黄丛书这个决定时,黄丛书感觉有点草率,但对于陈重华冠冕堂皇的为四方百姓安危的提议,他无可反驳。
3月3日,“民勇团一统大会”在县政府会议厅召开。在大会上,黄丛书提出了“统一联防”的口号,大家同心协力保卫家园,提防土匪来犯,并主动出击。
张宣浦宣布“统一联防”的总司令是陈重华,副司令是西二区(荆紫关)的段凤轩。任命段凤轩是黄丛书的主张,在众多民勇团小头中,黄丛书感觉此人一身正气、敢作敢为、爱恨分明,因此想让此人牵制住深不可测的陈重华。任泰升在大会上什么也没有被任命,心中便有诸多不快,知道张、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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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坪村民 发表于 2008-7-20 10:37:24

丹 江 遗 梦(3)

二人对他有戒备,自此对二人心生怨恨。
大会结束后,任泰升就派人通知侄儿任应吾,任应吾立刻给四周的杆首们报信。3月4日晚,西峡杆首吴风山、张风台,淅川杆首李忠志(李麻子),邓县杆首李凤兰、庞冠三(庞大个),厚坡杆首陈四麦兄弟及谢树得等各地杆首都偷偷地云集在厚坡任应吾的私宅。只见一个身材矮小、干瘦精炼、目光犀利、暗藏杀机,年约二十七、八的人正在对群匪分析当前形势,他就是任应吾。任应吾说道:“冯军那两个王八蛋已经把我叔父撂在一边,刚任命上集的陈重华为联防总司令,荆紫关的段凤轩为副司令,近日准备对你们进行大清扫。你们是想坐以待毙,还是起来奋勇抵抗?”号称黑脸汉的陈五麦拍着桌子大叫道:“他妈的,他们有本事联合,咱们也有办法联合,就不信斗不过他们”。其兄陈四麦瞪了弟弟一眼,这陈四麦今年约三十岁出头,生性冷静、阴沉、寡语,一只鹰钩鼻,一双阴阳眼,看人时总像在斜视。他心中正在盘算:“如果各方拉杆势力联合起来,那么他在淅川境内的‘大哥’位置恐怕坐不稳,引狼入室、听人差遣,他陈四麦是受不了的。而弟弟毫无心计地乱嚷,因此他才用眼色制止。而李忠志李麻子却大声符合道:“五麦兄说得对,我们应该也搞个统一联合,不但在场的各位联合,而且还要请一些外来势力,你们想,咱们的所有武装势力纠结在一起才四千多人,只能和联防队势均力敌。如果我们再请个几千人马来,至少可以做到万无一失呀!”庞冠三庞大个用烂锣似的粗嗓门说道:“我心中有一个人选,他就是平顶山宝丰名杆——张庆,因为他毛发皆黄,眼睛发绿,世人称他为‘老洋人’,他手下有三四千人马,被称为‘三光’,意思是所到之处把人杀光,把畜生宰光,把房屋烧光。我和他私交甚好,可以请他来助咱一臂之力”。众人都随声附和,任应吾见陈四麦一个劲地吸烟,却沉默不语,就问道:“陈兄有何想法?”陈四麦磕掉铜制镶银的旱烟袋里的烟灰,斜视着阴阳眼扫过众人道:“我是怕请佛容易送佛难呀!”庞大个一听急了,气凶凶地逼问陈四麦道:“你啥意思?你陈老四是不相信老洋人呀,还是不相信我庞冠三,而且挑动任家剿匪是事是你们闹出来的,现在众兄弟为你们擦屁股,你们还占了便宜又卖乖呀!”陈五麦见庞大个骂兄长,也急得跳起来骂娘。“住嘴”,任应吾喝道:“现在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情斗嘴。我看庞大个注意不错,我们需要立刻联络老洋人,另外内向那边我们也得打个招呼……”。匪首们作了一番细密的策划,深夜之时方解散分头行动。
在李官桥,黄丛书所在的区政府设立为暂时总指挥部,陈重华、段凤轩、张宣浦这几日都聚集在这里商议。四人决定分派二百名联防队员到埠口,和埠口的一百多名民勇团组合成西南一区,由张宣浦属下的一名连长——赵国安负责,又加强其他各区的防守工作。对于荆紫关的防守,张、黄都很无奈,冯军在那里的驻军首领是右路军孙连仲旅长,此人目中无人、自以为是,平时并不和张宣浦们交往,但是张宣浦还是给荆紫关发了一封警报。黄丛书又特意嘱咐家住荆紫关汉王坪的段凤轩,要派人密切注意荆紫关码头的动静。除了守护城池人员,其他的兵力集中起来先肃清厚坡的匪患,出发日期定在3月8日清晨6点,由张宣浦和陈重华领兵前往。
3月7日下午,天气晴朗,春光融融,张宣英在门前的河塘边洗衣服,任奇和青莲在河岸不远处放风筝,远远地,张宣英看见哥哥和黄丛书从刺柏树林团部走出来,心想:“他们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这几日,他们老是在一块嘀咕,讨论什么‘剿匪’的事情,不知道有危险没有?”正想着,只听任奇喊道:“爹爹,黄叔叔,来和我们放风筝吧!”张宣浦摆摆手进了院子,黄丛书则笑着走过来。张宣英站起身,喊了一声:“黄大哥”,黄丛书走到河边,笑着问道:“英子,有什么事情吗?”张宣英一时红了脸,好久才柔声问道:“黄大哥,是不是最近你和我哥要去和土匪打仗呀?”黄丛书点头道:“是的”。
“那你们要小心,注意安全”,张宣英的关切之情洋溢于表。
黄丛书不觉心中一暖,望着眼前这张绯红、娇嫩的泛着光彩的脸和透着关切的美丽的眼睛,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握住那双沾满肥皂泡的双手,温柔地说道:“英子,你放心,我们都会没事的”。这时,任奇和青莲正拿着一只老鹰状的风筝站在岸边笑,青莲拍着小手笑道:“你看姑姑的脸好红呀!”张宣英赶紧抽出双手,转身蹲在河边搓洗衣服,黄丛书笑着跳上岸,骂道:“两个鬼家伙,走,放风筝去”。
第二天清晨,李官桥的七百冯军和陈重华组织的两千联防队员,一起浩浩荡荡地开往厚坡。他们绕过厚坡镇,从南侧进攻位于厚坡东南方向的谢家庄和陈家堡,兵分两路,以迅雷不及之速度包围了两个匪窝。联防队不受任何阻力就控制了谢家庄,而陈家堡寨门紧闭、守卫森然,联防队受到了三百多个小喽罗的火力阻击。张宣浦有点纳闷,谢家庄匪众约五百人,刚才占领之时没有受到一点阻力,而且全村翻遍不见谢树得本人及家人,连一个小喽罗也不见。村民们都说谢树得前天已领着众土匪避风头去了,谁也不知去向。而陈家堡则是个大匪窝,有一千多匪众,今日守村寨的不过二三百人。如果猜得不错,陈四麦兄弟也不在村里。陈重华见张宣浦若有所思,便说道:“张团长也产生了疑心吧,众匪设下这空城计等着我们,看来早就有人为他们通风报信。”张宣浦点头道:“是的,只不过陈氏兄弟为啥不和谢树得一样,逃个一干二净,为何要留下这几百人做垂死挣扎呢?”陈重华沉吟道:“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他故意制造假象,拖延住我们,另有什么阴谋行动;二是村寨里确实留有他想要保护的人”。两个人正谈着,一个联防队员报告道:“团总、司令,已经攻克陈家堡。”张宣浦立刻下达命令:“只找寻匪众,不许伤害村民”。
果然不出所料,在雄伟、壮观的陈家大院里,找不出一个人毛。众人都惊讶于院内峥嵘轩峻的厅殿楼阁、假山池隅及屋内的富丽堂皇的摆设。由此可见,土匪们日常的生活是多么铺张、奢侈!陈重华建议一把火烧了匪窝,张宣浦则说:“这院里的每一砖每一瓦都是抢劫来的民脂民膏,除了能拿走的古董之类没收入公外,至于房子还是交给陈家褒的百姓们自行处理吧!”。陈重华担忧地说:“万一土匪们有一天回来,那不是便宜了他们吗?”张宣浦苦笑着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即使咱们现在烧了这个大院子,他们还会用百姓的血汗重新垒砌一座可能比眼前这座更壮观的豪宅”。
这时,联防队员已经把所有的村民和投降的一百多名小土匪聚拢在一个宽敞的打麦场上,两个联防队员拉扯着一名快要分娩的女人报告说:“这女人是从一家村民的地窖里找出来的,看她态度诡异,一定是匪首家属”。陈重华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村民们一遍,问道:“这个女人刚才藏在谁家?”立刻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浑身哆嗦着跪到地上哀求道:“军爷,她藏在小人家里,不过俺们是被逼迫的呀!”
“被谁逼迫?”陈重华紧跟着逼问。
那老汉迟疑着说:“军爷,我告诉你们,陈氏兄弟以后不会放过俺们一家人的”。
陈四麦略缓语气道:“你不用怕,我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全部歼灭土匪的,他们不会回来的,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她是陈四麦的什么人了吧?”
“她是陈四麦的小婆娘,因为快生产小孩,才没有被带走,藏在我家里”。老汉说道。
陈重华闻听此话,心中大喜,想道:“擒贼先擒王,擒到陈四麦的老婆,就不怕擒不到陈四麦,他能不管自己的婆娘、孩子?”想到此,便下令道:“把这个匪婆给我绑起来”。那女人一听,哭着哀求道:“求求军爷们,放了我吧,我知道陈四麦罪大恶极,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呀!”这时,村民们也纷纷议论道:“这女人可怜呀,被陈家兄弟抢来做了小老婆,整天受大老婆的打骂,如今快临盆了,这样再折腾几下,恐怕连孩子都保不住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张宣浦突然开口道:“放了她吧”,又问刚才那个村老汉是否有婆娘?村老汉不知道这个长官葫芦里埋的什么药,只得点头道:“有”。张宣浦便说道:“那么叫你婆娘出来把这女子搀扶到你们家,不过不要让她住地窖了,好好地照顾她吧”。人群中老汉的婆娘一听,赶忙出来搀扶着那女人离去了。陈重华看着女人远去的背影,心中冷笑道:“张宣浦如此妇人之仁,今后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陈重华又逼问陈四麦的下落,没有一个小喽罗能说出来,张宣浦说道:“算了,问他们也白搭,他们根本不知道,先押着他们原路返回吧”。在路上,陈重华故意感叹道:“张团长,你真是宅心仁厚!”张宣浦笑道:“如果我们挟持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而且还是名孕妇,那我们和土匪也没啥区别,况且恶战还在后面,黄区长的分析没有错,立刻传令下去,全军提高警惕,随时准备作战”。陈重华传令后,说道:“他们如果在香花岗设有埋伏,那么咱们来之时,他们应该躲藏在厚坡镇内,为啥刚才咱们要绕道而行,给他们机会设伏呢?”
“任泰升叔侄和土匪勾结,这已成公开的秘密,我们不去动他们,他们只能暗中搞鬼,如果逼得狗急跳墙,淅川境内将会大乱,受害的还是百姓。因此,黄区长才建议绕道而行,而且从李官桥到厚坡的路途中,只有香花岗乱草丛生,具有明显的丘陵地势,土匪们肯定要在此地设立埋伏,袭击我们”。张宣浦缓缓道来。陈重华听了,心中暗想:“这个黄丛书的确不简单,不过此人显然对我怀有戒备之心,事先不告诉我计划,倒是张宣浦对我倍加信任”。
队伍行驶到距离厚坡十里左右的香花岗前,张宣普命令队伍分成南北两路人马,南路由他指挥,北路由陈重华指挥,两路人马从南、北两个方向同时向坡沟交错、蜿蜒起伏的香花岗前进。而埋伏在岗内树丛中的匪首陈四麦、李麻子、谢树得早就布置好口袋阵,等待联防队员进入袋内,然后扎起袋口,来个一举歼灭。眼看着联防队越行越近他们已经清晰地看到骑着一匹白马的张宣普和骑着一匹黑马的陈重华,可是没想到联防队却突然兵分两路,对香花岗来个抄包围形的进攻。李麻子暗骂一句:“他妈的,到嘴的肥鸭子又飞跑了”。陈四麦阴沉着脸说:“不要急,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传达下去,注意目标,目标一接近,立马开火”。很快,从乱石岗的密林里传出一阵密集的枪声,联防队员全体卧倒、匍匐前进,勇猛还击。但庄稼地里麦苗刚冒出尖,联防队员没有任何东西蔽体,数名士兵已受伤、死亡。正在这时,从香花岗的后面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张宣浦知道黄丛书率兵前来接应,于是士气大振。而众匪一听西面传来枪声,顿时阵角大乱。
此时,黄丛书和段凤轩带领的一千多名联防队员配合张宣浦和陈重华从背后打鬼,对众匪形成南、北两把铁钳夹势。经过一个小时的激战,陈四麦们几个匪首只带着少数人马慌忙从正东面逃脱。联防队清点投降和死伤的土匪,共四百余人,陈四麦们逃走的人马也不过一二百人。黄丛书心下诧异:“境内的土匪们勾结在一起,兵力约四千余人,为何今日参战的土匪们还不到一千人,这其中又有什么鬼呢?难道他们想集中兵力突袭哪个集镇吗?”想到此,黄丛书把满腹狐疑悄声地告诉张宣浦,两人商议之后,命陈重华和段凤轩及各个防区的首领各自带兵回到各自的驻地,严密守护城池,另派侦察员到各处探听动静。
下午四时左右,张、黄二人带着队伍和俘虏回到李官桥。黄丛书和张宣浦商量道:“不如派人护送嫂夫人和英子们回张家庄吧,我总觉得今天晚上不会太平”。张宣浦点头默许,便立刻回家安排,见妻子和妹妹都满脸惊慌,张宣浦安慰道:“你们别瞎想,没啥事情发生,只是你们和孩子在此,我心中有牵挂,不能全心和土匪周旋,因此才让你们回老家住几天”。张任奇拉着父亲的手说:“爹爹,明天是孩儿的生日,您送我什么礼物呀?”王氏笑着抚摩着儿子的头说:“这孩子对自己的生日记得倒是清楚,连我差点也忘了。明天日落之前,你尽量赶回张家庄为儿子庆祝六岁生日吧”。张宣浦抱起儿子笑道:“好,明天,爹送你一把模具手枪,如何?”张任奇嚷道:“我要真手枪”。张宣英过来抱过侄儿道:“乖,别闹了,你爹爹还有事情呢”。张宣浦望着已怀五六个月身孕的王氏,对妹子说道:“英子,好好照顾你嫂子!”张宣英扑哧一笑道:“二哥,只不过和嫂子暂时分开两天,就好象生死离别似的”,说到此,张宣英觉得此话不吉利,忙住了口。王氏红了脸,啐了小姑子一口。
姑嫂二人收拾了一番,拉着任奇和青莲坐上备好的马车上,张宣英不断地向柏树林的小径上张望,只见黄丛书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笑道:“嫂子,都收拾好了,这就要起程吗?”王氏也笑道:“没啥收拾的,过几天就回来了,你张大哥性子直,遇到什么事情,你要提醒他呀,小黄”。黄丛书笑道:“嫂子放心!”又对坐在旁边的张宣英说道:“英子妹妹,过几天,我和大哥一块接你们回来赶会吧!”,张宣英含羞点头。看着马车逐渐远去,张、黄二人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好久,俩人才转身回到团部。
张宣浦点燃一支香烟,边吸边说道:“现在几个集镇的关口都侦察不到土匪们的动静,这几千人马会躲到哪里?是不是他们化整为零行动呢?还是他们根本没有纠结在一起,我们多疑了呢?”黄丛书陷入沉思,良久,才开口道:“从今天的战局来看,陈四麦们是有备而战,我敢肯定,土匪扪此时此刻就纠结在一起,正对某个集镇虎视眈眈!”
“你想会是哪个集镇呢?”张宣浦问道。
“我们所不能控制的集镇是哪个?只有荆紫关,而且荆紫关是进入豫西南的门户,他们应该是从那里下手的”,黄丛书说道。
张宣浦叹口气道:“我所担心的正是荆紫关,孙钟卿一向以冯司令的亲信自居,谁的话都不听,现在处境危险的是段凤轩呀!”
“我们所能做的只有以静止动!”黄丛书无奈地说。
子夜11点30分,李官桥团部接到荆紫关一封加快电报:“土匪夜袭荆紫关,已顺江而下,注意防范”。根本没来及睡觉的张宣浦和黄丛书一边派人通知四周的防区和上集的陈重华派兵前来援助,一边召开军事会议,布置具体的防守。首先撤走在码头船舶里歇息的所有人员,却派200名士兵隐藏其内;张宣浦又亲率300名士兵埋伏在码头东南恻的梅树林中;另外,每扇大门及小门各派50名联防队员防守;而黄丛书带领300名士兵埋伏在埠口到李官桥的道上。
大约丑时两点半,黑乎乎的江面上悄悄地驶来一艘大汽船和几十艘小渔船,在江面上排成一字形,飞速地靠近码头,还有一部分船朝埠口码头驶去。待船靠近码头后,隐藏在船舱里的一名联防队员按照事先的约定,先放枪打倒一个土匪,尖锐的枪声化破了沉寂的丹江河畔的夜空,顿时,所有埋伏的联防队员开始向蜂拥上岸的匪众开火,土匪们一时不能下船,,许多人都掉进了冰冷的江水中。大汽船的窗前,一个穿着羊毛大氅、嘴里叼着香烟,整张脸埋在竖起的毛领里,只有一双眼珠发黄的狼眼里射出凶悍的光芒,他就是臭名昭著的宝丰名杆—老洋人。看着被火力阻止前进的小喽罗们,便冷冷地对身边的庞大个说道:“传令下去,把那几百个肉票推到前面去,向他们喊话,看他们还开枪不?另外,打探埠口的进攻是否顺利?只留下一千人攻埠口,其他两千人从东、南两门同时进攻李官桥,和我们水陆相接应,哼,李官桥的每一个人都给我插翅难逃!”
于是汗王砰的段凤轩及其家人和荆紫关、城关、滔河、宋湾各区的富商、居民被俘虏者有三百余人,都被推到阵前。庞大个拿着一个喇叭筒大喊道:“李官桥的军爷们,我告诉你们,你们的兄弟姐妹就站在这里,你们就朝这里开枪吧!”这时,梅林里的张宣浦借着月光,用望远镜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站在阵前,只得停止梅林里的正面射击。可是隐藏在船舶周围的士兵们因为熟悉地形,又熟识水性,继续东打一枪、西打一枪,土匪们不断应声倒地,一个士兵瞄准庞大个打了一枪,庞大个惨叫一声倒地,话筒扔在一边。被捆绑双手的段凤轩低声对四周的被俘人们商量道:“会水性的男子们跳进江里,引开土匪们注意,然后让妇女、孩子、老人们散开向梅林冲去”。与此同时,张宣浦已经命令一部分人匍匐着爬出梅林,解救人质。于是,只见一百多个人质转过身迅速地跳进江里,土匪们根本没有料着这一招,顿时慌了手脚,向江面上乱开枪。埋伏着的士兵们赶紧向土匪们猛烈射击,掩护跳江的人质上船。而另外的人质趁此机会向前面散跑去,梅林里的张宣浦立刻命令联防队冲出梅林,掩护人质。土匪们服背受敌、顾暇不及,特别是庞大个毙命,散涣了士气,已死伤过半。
本来, 土匪于3月8日晚9点自陕西省商南县进入荆紫关,兵分两路,一路人马偷袭荆紫关,一路人马沿江而下。进入荆紫关的土匪放火烧了北街,受到段凤轩和驻守冯军的抵抗,他们并不恋战,抓了一些人质就顺江追赶前头匪众。土匪们沿途又攻破滔河、城关、宋湾三镇,先后受到金橹樵、李永年、宋莲舫等联防首领的顽强抵抗,共被歼灭两千余人,号称一万大军匪众到李官桥码头时,只剩七千余人,老洋人又兵分两路,一路人攻李官桥,一路人马进攻埠口。他想,无论李官桥再怎么难攻,四千人两个多小时一定可以攻下。如今天色微亮,匪众已死伤一两千人,双方还在僵持中,而不见岸上的土匪接应。老洋人感到孤掌难鸣,就命令剩下的两千人剩船向北逃去。在老洋人的抢劫生涯中,今天这一仗是平生第一次遇到的劲敌,但是他在心中不愿服输。
而埠口这边,赵国安也在埠口码头设了埋伏,阻挡敌人一个多小时不能前进一步,但敌人火力太强,正当联防队节节败退之时,陈重华领了五百多援兵赶到。然后按原计划,佯装节节后退,向李官桥退去,陈五麦领着剩下的一千五百余人乘胜追击,而李凤兰领着一千喽罗攻埠口,久攻不下,人员伤亡惨重,在攻势上自然减弱许多。再说陈五麦率众追到距离李官桥约二里之地的狐狸扒,遭到了黄丛书的伏击,陈重华又命士兵们掉转头来正面和追兵展开搏斗,一时间,土匪们被打得措手不及、狼哭鬼嚎,被歼灭了一大半。陈五麦只得带着几百个骑兵和败退的李凤兰一块撤退。
张宣浦和陈重华、黄丛书会合后,整顿人马,还剩七百人,共两千五百余人却把一万匪众打得落花流水、死伤大半、俘虏五百余人。而段凤轩却一手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婴,一手领着五岁的儿子,满脸泪痕,原来其妻为了保护孩子而被打死,众人安慰了一番,又安顿好存活下来的二百多个人质。黄丛书一直沉默不语,陈重华见状,笑道:“黄区长,今天难得旗开得胜,你为何面露不悦?”黄丛书叹口气道:“咱们兵力有限,不能乘胜追击,老洋人带着残余匪众两千人,向北驶去,那么他的落脚点可能是马蹬,马蹬的的百姓要遭殃了。然后,他们可能直攻下集、上集、县城,也可能直接进入内向县。另外,陈五麦们撤退的人马可能要去接应,最重要的一点,陈四麦、李麻子、谢树得根本没有出现,我感觉他们还另有图谋。因此,陈兄应该立刻撤回,我们全力配合”。陈重华心里不得不佩服黄丛书的敏锐、细致。
黄丛书的猜测没有错,任应吾知道联防队兵力不足,估计陈重华要援助埠口、李官桥,便指使陈四麦和李麻子领着自己和叔叔的一千五百人马袭击了空虚的上集镇和下集镇,抓走了二百多肉票,包括陈重华的家人。清晨六点半,黄丛书和段凤轩留在李官桥安顿救下的人质和百姓,而张宣浦和陈重华领兵赶到下集时,下集已是一片废墟,街上到处都是尸体,只听一片悲伤的哭泣之声,真是目不忍睹、耳不忍闻。两人又急忙北上,远远地看到上集一片火海、黑烟滚滚,陈重华暗叫一声不好,进了城门,百姓们正在街道上忙着救火、抬走死尸,他快马加鞭地朝位于东街中段的家里驰去,只见高大、威武的陈府依然完好无缺,陈重华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一个联防队员正从府内出来,见到他,愁眉苦脸地喊了一声:“司令,你可回来了,小姐和夫人都被抓走了!”陈重华只感觉一阵天晕地转,张宣浦忙扶住他。
原来,陈四麦和李麻子洗劫了两镇,闹腾一夜,抢了钱财正准备离去,老洋人却领着残军败,并没有按原计划直接去内向县会合,而是在马磴码头上岸,对其肆意烧杀抢劫,并杀害了联防首领白朗轩,拉走几十个肉票,仍不解恨,又绕道下集、上集两镇,肆杀掠夺了一番,见到陈重华的府邸,知道其是联防司令,更是恨得咬牙切齿,立即命令一把火烧掉其府。但却被陈四麦拦住说:“上边有交代,不能烧掉此院,另有大用途”。老洋人冷笑着说:“好,不让烧,总允许我进去吧!”,说着,并不理会陈四麦,手里握着一把小型的手枪,带着几个亲信径直冲进陈家大院,连续枪杀了几个仆人。陈重华的妻子—白小凤,听到枪声,知道土匪已经进来了,她赶忙把四岁的女儿陈梅雪藏在衣柜里,嘱咐女儿不要出声,然后锁好卧室的门,从厅堂里走出来。老洋人一见,顿时双眼发直,只见眼前这个女人体态微丰、皮肤白皙、柳眉丹眼、唇红齿白,此时她正惊恐地看着他们。老洋人感觉这表情更让人疼让人爱,便示意身边的几个小喽罗往里边进,自己却一步一步地走近白小凤。白小凤此时此刻心系女儿的安危,她见土匪们要进去,忙张开双手说:“你们带我走吧,里面没有人啦!”老洋人一把抱住白小凤说:“好,美人,我带你走”,而另外几个土匪已经在屋内翻箱倒柜,不一会就把陈梅雪拽了出来,白小凤见女儿受委屈,一时心如刀绞,苦苦地哀求道:“放了我的女儿吧,她还是个孩子,你们就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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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坪村民 发表于 2008-7-20 10:40:22

丹 江 遗 梦(4)

可怜她吧!”老洋人诡秘地说:“美人,你女儿的命完全握在你自己手里,只要你听话,她会没事的”,说着,让亲信们把陈梅雪放下,几个小土匪会意,把房门关闭。白小凤紧紧地搂住女儿,她知道一场可怕的风暴要向她袭来。
老洋人一把夺过陈梅雪,高高地举在空中,冷冷地说道:“夫人,我的耐心有限,你不要磨磨蹭蹭的,赶紧脱光衣服躺到床上,否则,你的乖女儿马上要去见阎王了”。白小凤听着女儿极度恐惧的哭喊声,心像被扯成了碎片,她虚弱地说:“你放了她,我们进卧室”。老洋人淫笑着放下陈梅雪,急不可耐地抱起白小凤,一边亲吻、揉搓,一边走进卧室,他在白小凤白皙、丰满的桐体上尽情的发泄着心中的怨恨。这时,李麻子和谢树得把门捶得咚咚响道:“大哥,上面有交代,不让伤害陈家人”。老洋人骂道:“老子就玩玩而已,又没弄死她,你们别急,一会接着来玩”。陈四麦听见此话,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畜生”。陈四麦的小老婆昨天晚上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他在心里很感激张宣浦和陈重华没有为难自己的婆娘,因此很不屑老洋人的做法。
事后,老洋人和陈四麦们带着所抢的金银钱财、残余部队和二三百人质及其陈重华的妻女向内向西庙岗撤退,而陈五麦和李凤兰已在西庙岗和内向杆首李黑乐会合。这西庙岗镇和淅川交界,离内向县城比较远,并且偏僻、荒芜,是各处土匪联合的中间站。几队人马会合时,清点人马,近万人只剩下两千余人。老洋人满腹怨气地说:“我带来四五千兄弟,如今只剩下这千把人,我的兄弟损失最惨重,特别是李官桥一战,什么收益也没有,因此我应该多占一份。陈五麦立马瞪着豹子眼道:“你兄弟伤亡严重,那我们也四千多人马,如今只剩下六七百人,凭什么你多拿一份。而且这些东西还要孝敬任应吾叔侄三成,剩余的咱们才能平分。”老洋人见自己势单力薄,也不敢多说,只得骂爹骂娘地发牢骚道:“你们那鬼县长让咱们在这里等他干啥,怕咱们吃‘独食’吗?”陈四麦阴沉着脸道:“你不要瞎放屁,我们自有安排”。
这边,任小秃却带领着烧杀抢劫一夜的民勇团赶到上集镇,假惺惺地对陈、张二人说:“我救援来迟了,不过,我的侦察兵报告说拉杆们已向内向西庙岗撤退,咱们现在去追击他们吧!”陈重华见家人被掠走,早已心急如焚,便同意任泰升的建议。而张宣浦心中有所顾虑,犹豫不决。任小秃见状,便故意愤慨地说道:“这群乌合之众,挟持了我县几百人质,抢劫了无数金银财宝,真是欺人太甚!”张宣浦心系人质安危,便抛却了一切疑虑,立即整顿人马和任泰升带来的一千人马一块去内向西庙岗。
九点半,队伍快到西庙岗时,张宣浦命令队伍停止前进,因为他见西庙岗的地势异常复杂,坡陡谷深、地多险阻、野草丛生、树木茂盛,如果众匪退到西庙岗,那么一定在道上有埋伏。任小秃见状,知道张宣浦产生疑心,便拍马上前道:“张团总,为了营救我县几百个人质,我甘冒生命危险,和我的兄弟们做先锋部队”。说着,便领着自己的属下赶到前面。张宣蒲刚想前进,后面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和喊声:“张团总,张团总留步”。张宣浦扭头一看,只见一个联防队员翻马下来,气喘吁吁地说:“张团总,黄区长让我转告您,赶快返回,小心有诈”。在一边的陈重华听了冷笑道:“黄区长也忒谨慎啦,你看任县长已做了先锋部队,并不见中什么埋伏吗?”张宣浦叹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回去吧”,说着,和陈重华一块驰马前进,报信的联防队员只得无奈地转身回李官桥。队伍一直行驶到西庙岗的城墙前,并不见有什么动静,只是各扇大门紧闭。突然,拉杆们押着几百个人质站在城墙边,人质们一见城墙下的联防队员,都哭喊道:“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呀!”陈重华的女儿看到爹爹,也哭道:“爹爹,我和妈妈在这里,你快来救我们吧!”陈重华和张宣浦听了一阵心酸。只见老洋人洋洋得意地站在城墙上威胁道:“如果你们想硬攻,我们就把所有的人质都杀死。”任小秃喊道:“上边的首领请听着,我是任泰升—淅川县长,你们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千万不要伤害我们的子民呀!”老洋人听了,心里骂道:“他妈的,这任小秃比我还小人呢”,嘴里却狂笑道:“我们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要张宣浦和陈重华的项上人头,以慰祭我兄弟们的英灵!”联防队员们一听,愤怒地喊道:“臭土匪,你们敢!”老洋人示意了一下,一个人质立刻被土匪们杀死,扔到城墙下。张宣浦悲愤地大叫一声道:“住手”!任小秃也赶紧吼道:“不要伤害我的子民,不过你们的要求也太苛刻了,我只能答应给你们一颗人头,那就是我任泰升的人头!”老洋人不屑地说道:“好,就要一颗人头,不过你的人头我们不稀罕,我们只要张宣浦或者陈重华的人头,给你们三分钟时间做选择,三分钟后如果没有定论,我们就杀死所有人质”。这时,任泰升和陈重华并马相挨,他悄悄地对陈重华说道:“你甘愿一辈子受冯系的驱使吗?张宣浦一死,淅川就是咱兄弟俩的天下,而你和夫人、小姐也可以团聚了,这次就看你怎么做了?”陈重华听了,心下才明白原来这都是任小秃这只老狐狸设的局。他看着稚嫩的女儿哭喊着向他招手,白小凤则两眼泪汪汪地望着他,他绝对不能抛下她们!想到此,陈重华扔掉枪,故意策马上前,朝着杆首们喊道:“我陈重华在此,想要我的人头,随时拿去,放了众乡亲们”。此时,张宣浦也是心潮澎湃,今天是儿子六岁生日,他答应过夫人和孩子在天黑前回张家庄,为儿子庆祝生日的。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还有妹妹今后的归宿,还有……,他有太多的人需要照顾,如今看来,只能对不起他们了,因为城墙上那二三百个有血有肉、危在旦夕的人质比什么都重要。张宣浦见陈重华上前,忙一只手按住陈重华的马头,另一只手掏出一把乌黑锃亮的小型手枪道:“重华兄,今天是我儿子的生日,这把手枪是我一直随身携带的,你代我送给他作为生日礼物吧!另外请你和丛书兄以后共商协作,好好地治理、保护好淅川百姓,我的家人也交给你们俩了,”陈重华含泪点头。跟随张宣浦出生入死的冯军都失声痛哭,任小秃也装摸作样地掏出手绢擦着眼睛说:“张团总,您为人质牺牲自己的生命,我县百姓永远会记着您的”。接着,他又朝城墙上的老洋人们喊道:“现在你们该放人质了吧!”
李黑乐对属下说:“去把城门打开,只放张宣浦一个人进来”。张宣浦跳下马,回头看看痛哭流泣的属下说道:“众兄弟,不要难过,要记着你们是男子汉,身负保国护家的重任,要坚强、勇敢,我只是先走一步而已”。说着,把自己坐骑的缰绳塞到正呜咽着的陈元手里说:“我把小白送给你了,你今后要好好地待它”。说完,张宣浦头不回地朝城门走去。只听白马突然仰天长啸,张宣浦听到白马的悲鸣声,知道小白在和他诀别。他慢慢地转过身,只见小白两眼浊泪长流。张宣浦再此向白马和兄弟们摆摆手,沉稳地踏进了大门。厚重的大门在他的身后关闭之时,响起黄丛书满含焦灼、悲伤的喊声:“宣浦”,张宣浦来不及再看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兄弟一眼,两扇大门就紧紧地聚拢在一起。原来,黄丛书听说张宣浦随任泰升们一块去西庙岗追击余匪,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赶紧派通讯员快马加鞭去阻挡张宣浦,可是又怕张宣浦被陈、任二人迷惑,就带了两个勤务员亲自赶来,可是他还是来迟一步。
从黄丛书紧闭的双眼里滚出两滴豆大般的泪珠,顺着脸颊缓缓地向下流。好久,他才睁开泪眼,用手擦干泪,用凌厉的目光扫视过陈重华和任泰升,陈重华似有羞愧之色,而任泰升却目光闪烁,不敢正视他的眼睛。还是陈重华开口说道:“黄区长,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宣浦兄为救这些人质而身入虎穴,当前最重要的是赶紧让土匪放了里面的人质”。任泰升忙附和道:“是的,土匪答应只要张团总的人头,然后就放人质”,说到此,任泰升感觉说得有点不恰当,忙住了口。然后对着上面喊道:“我们张团总已经进去,你们什么时候放人质?”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四麦道:“让你们的兵先撤退二里,然后还得麻烦任县长亲自进来领人质出去,免得双方兵戎相见。任泰升故作凛然地说:“张团总为了挽救人质,连命都舍弃了,让我赴汤蹈火又如何呢!”说着,便挥手让联防队撤退,黄丛书和陈重华坚持留下,任小秃只得翻身下马,走进启开一条缝的大门内。
陈四麦已站在门口,看见任小秃进来,低声说道:“县长,您和令侄那三成,我已派人送到厚坡,您看下步该怎么办?”任小秃边点头边低声说:“先干掉张宣浦,立刻和老洋人分道扬镳,你们先撤到西峡山区躲避个一年半载,等到我联合陈重华统一境内势力后,你们再回来,然后,我们兄弟再慢慢地收拾陈重华”,陈四麦点头。又故意粗声粗气地朝上面喊道:“把人质全带下来,交给这鸟县长带回去吧!”老洋人又死皮赖脸地走到白小凤的面前,伸手摸她的脸蛋,白小凤一躲,老洋人奸笑道:“美人儿,你的味道让我今生难忘呀!哈哈哈”。白小凤听着那毛骨悚然的笑声,真想一拳打烂那张丑脸,再一头撞死。可是她已怀着四个月的身孕,她连死的权力都没有!她怀着满腔的恨朝老洋人的脸上吐了一口,老洋人用舌头舔掉口水,嘻嘻地摸了一把白小凤的胸,才心满意足地罢手。白小凤紧紧地抱起女儿,和人质们一块涌下来,她刚走出大门,就被等候多时的陈重华一把揽在怀中。白小凤挣扎着抬起头,仇恨地望着城墙上那张尖嘴猴腮的丑脸对丈夫说:“重华,你要记住那张脸,那张丑恶的脸,他将成为我一生的梦魇和洗刷不掉的污点,你要替我报仇!”陈重华一看,是老洋人,他明白妻子的意思,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王八蛋,我要活剥了他的皮”。
放出人质后,小喽罗们张宣浦带上来,老洋人和李凤兰一见他都双眼冒火,上前就左右开弓煽张宣浦的脸,一个叫嚷着为兄弟们报仇,一个叫嚷着要为庞大个报仇。张宣浦把一口带血的痰吐到老洋人的脸上,老洋人霍地拔出一把刀来,冷笑着说:“我今天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陈四麦制止住道:“咱们得赶紧撤退,别送走了联防队,又引来了别廷方。”接着,他又转过头对张宣浦说道:“张团总,你放过我的婆娘、孩子,我佩服你的为人,可是今天我必须杀你!”张宣浦的嘴角浮出一丝冷笑道:“你们这些祸国殃民的土匪,平时自己鱼肉乡亲、欺凌百姓就罢了,现在竟然还引狼入室、烧杀抢劫,你们良心何在?”陈四麦冷哼道:“祸国殃民的难道只是我们土匪吗?真正的祸种是官,祸国殃民的是官僚、军阀,我们也是迫于生计才走了这条路的。请老洋人来是任应吾、任泰升的意思,包括你们那个“剿匪”陈司令为了保全自己的老婆、孩子,已经和任县长成为一丘之貉了。而像你张团总这样真正为国为民的有几个人呢?最终不还是死在自己人的阴谋诡计之中”陈五麦嚷道:“四哥,还和他罗嗦什么,让我一枪打死他算了。”陈四麦瞪了兄弟一眼,把一把小型手枪递给李麻子道:“兄弟,你枪法好,给张团总来个痛快的,少让他受点罪吧!”张宣浦突然仰天大笑,他的笑声包含着对乱世的无耐,对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百姓的疼惜和痛楚,是呀,以他一个人的微薄之力,如何能扭转乾坤呢?
李麻子扣动了扳机,张宣浦伟岸的身躯慢慢地倒下来。1923年3月9日11点一刻,张宣浦团长在内向西庙岗遇难,死时年仅32岁。陈四麦吩咐下人把张宣浦装在一个大土筐里,从城墙上系下去。然后,众匪分成三路人马,陈四麦兄弟和李麻子带领自己的几百人,扮成百姓从小北门离开;李凤仙带着庞大个的尸体和属下回邓县;而老洋人则率领匪众准备穿过内向、镇平,从宛城回宝丰老家。
心急如焚的黄丛书赶忙跑上前,只见昔日的战友已经永久地闭上了眼睛,他痛心疾首地呼唤着:“宣浦,你醒醒,你睁开眼睛呀!嫂子、奇儿、大哥、英子,还有小青莲,他们都在等你回去呢!”这时,二里之外的小白挣脱陈元,疾驰而来,它用舌头舔着主人的手,呜咽地嗔着气,陈元也跑了回来,看到团总僵硬的躯体,于是痛哭流涕。陈重华帮着陈元把张宣浦的尸体放在小白身上,由陈元抱着,然后说:“你先送张团长回家吧!”黄丛书好久才沉痛地说:“回去后立刻给许师长发电报通知张团长牺牲的消息”,陈元流着泪点头。
陈重华对任泰升说:“任县长,我和黄区长刚才商议过,由您护送所有人质返回家园,而您的亲兵请借我们一用”,任小秃听了,心中骂道:“这个陈重华捣什么鬼?”嘴上却问道:“不知陈司令和黄区长有什么计划?黄丛书冷峻地说:“我们已派人去联络别廷方,一块歼灭老洋人!”任小秃听了心想:“留下老洋人也是个祸害,帮我灭了口也可以,但老洋人那些钱财,又惟恐陈、黄二人独吞”,想到此,任小秃便说:“歼灭匪众,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责任,何况我是一县之长,让属下护送人质,我决定和二位老兄一块去歼灭余匪!”
却说老洋人领着匪众行走到内向和镇平的交界处,遭到了内向别廷方率领的民勇团的伏击。原来别廷方和陈重华是河南省立第三师范的同学,此人把内向民勇团力量联合起来,共分五个团,人数约四千余人,自任民勇团司令,其境内的土匪闻其丧胆、望风而逃。如今别廷方听说有土匪从自己管辖的境内通过,面上已无光,而陈重华又是自己多年未见的同学,于是亲自率领一个团的兵力去阻击土匪。老洋人们激战一夜,加上长途跋涉,已是人困马饥,现在又遭埋伏,正垂死挣扎期间,陈、黄、任也率兵赶到,老洋人彻底地绝望,只得乖乖地束手就擒。
黄丛书一把抓起老洋人,眼中冒着火星,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人渣,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又打死我宣浦兄,今天我让你血债血还!”老洋人一眼看到躲在人群后的任泰升,挣扎着喊道:“任小秃,你这个卑鄙小人,原来都是你设的局!”然后又对黄丛书说道:“我老洋人敢作敢为,我没有杀死张宣浦,是的,我挺想杀他为我兄弟们报仇,可是轮不到我杀呀,是任小秃指使陈四麦杀的……”。只听一声清脆的枪声,话没有说完的老洋人就被打死了。陈重华本也想找老洋人算帐,还来不及发泄就见老洋人被打死,气恼地嚷道:“是谁开的枪?”黄丛书两道利剑似的目光逼视着任小秃冷吼道:“你以为杀人灭口,众人就不知道你的罪行吗?我今天要为宣浦兄讨回公道”,说着举起枪指着任小秃。任小秃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不过他很快就镇静下来,同样用枪指着黄丛书,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黄区长,你不要误会,听信杆首谗言,他是想让咱们搞内讧、火拼。大家想想看,我和张团总素无仇怨,而且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同志,我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另外我是堂堂正正的一县之长,怎么能和土匪们搅和在一起?这是侮辱我的人格呀!我的兄弟们实在听不下去这厮对我的污蔑中伤,才打死他的”。任小秃的部下这时都用枪指着黄丛书,陈重华和别廷方见状都忙劝道:“都是自己人,何必为了一个土匪内讧呢?都把枪放下吧!”黄丛书慢慢地放下枪道:“好,我暂且相信你,不过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如果是你所为,我绝不会放过你”。任小吐也放下枪,冷笑道:“好,到时候兄弟听你发落!”接着,任泰升又指着几辆马车说道:“陈司令今天邀请别司令共剿匪众,大家都辛苦了,不如把这些钱、财、珠宝都平分给兄弟们吧 !”这话正合陈重华和别廷方的心意,但是黄丛书却沉着脸说道:“这些钱谁也不能动,回去之后让被抢劫的百姓开出清单,物归原主”。陈、别二人只得附和道:“黄区长说得甚是,如果我们把这些东西占为己有,那我们岂不和土匪一样了?”任小秃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黄丛书骑上马道:“别司令,下午要为张团长开追悼会,因此小弟先行一步,后会有期!”别廷方也抱拳道:“张团长的追悼会我一定参加,我们回头见”。黄丛书领着冯军三百余人疾驰而去。陈重华和任泰升也只好告别别廷方返回。
黄丛书下午三点多赶到李官桥刺柏树林时,只见屋檐上、树上到处悬挂着挽联、花圈,仆人们戴着黑袖章出出进进,从里面传出雷鸣般的痛哭声。黄丛书的两腿像灌了铅似的,他艰难地挪进张府,只见王氏和英子、奇儿、青莲都披着白孝服,跪在正屋里伤心悲哭,张宣浦已被放在一个黑漆棺材里,一张黑漆茶几放在棺材前端,在香火缭绕中,张宣浦穿着军制服、威风凛凛,正炯炯有神地看着他。黄丛书泪眼朦胧地望着那张黑白照片,颤声喊了一声:“嫂子、英子,我对不起你们,我没有照顾好大哥呀!”说着,扑通一声跪下来抚棺而泣。这时,陈重华和任泰升赶回来,大家都脱帽致哀。陈重华掏出那把手枪,径直地走到伏地哭泣的张任奇身边,含泪道:“孩子,这是你爹爹送你的生日礼物,你爹随身携带多年,英勇就义前托我交给你,你要好好收藏!”小任奇一把推开手枪,哭着喊道:“我不要手枪,我只要爹爹”。在一旁痛哭的张宣英接过手枪,塞到任奇的手中说:“奇儿,这是你爹爹送你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你好好地收藏着吧!”张任奇方呜咽着把手枪紧紧地抱在怀里,王氏见状更是肝肠寸断。
突然门外传来通报声:“许师长到”,只见六七个士兵簇拥着一个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剑眉大眼的军官风尘仆仆地走进院子。黄丛书、陈重华、任小秃等忙从屋里迎出来,任小秃抢前一步向前行个不太合格的2,故作沉痛地说:“许师长,是我失职呀,我和张团长一块追击土匪到内乡西庙岗,张团长为了解救人质被土匪杀害。我等为了替张团长报仇,在内乡和镇平交界处,歼灭土匪一千余人,追回财物三马车……”许源泉见任泰升迫不及待地说出一番邀功之话来,便打断道:“各位辛苦啦!”说完,和来人都脱下军帽,向张宣浦的遗像鞠躬,又向站在一边哀伤沉默的王氏道:“夫人请节哀,宣浦为国为民牺牲了自己年轻的生命,现在被授予‘一等功奖章’”,随从人员立刻把一枚放置在红色锦盒里金光闪闪的奖章呈上来,许源泉亲手捧给王氏。又见张宣浦的孩子尚小,戴孝中人不见男丁,便问道:“宣浦不是有一个哥哥吗,怎么不见?”张宣英虽然悲伤痛哭,但仍不失端庄,她走上前回道:“我们兄妹三人,我大哥因承受不住二哥卒死的打击,犯了心疼病,卧倒在床”。许源泉默默地点点头,又转向王氏道:“你家还有什么困难吗?”王氏凄然地摇摇头。
傍晚时分,前来张家哀悼的人络绎不绝,有相邻县镇的官府人员和地方民勇团首领,有上集、下集、荆紫关、埠口、李官桥的富商大贾等,悼念之人从张家院内一直排到门前的池塘四周,整个刺柏树林挽联飘飘,花圈堆积如山,哀乐响彻整个李官桥的上空,连丹江一向清澈、明净的江水都变了脸色,愁云密布、呜咽翻腾着,高高抛起的浪花正是它腹内悲伤、惋惜的泪水。
3月10日黎明时分,出棺仪式开始。由许源泉指定,王氏默许,张宣浦将被埋葬在梅林后面的西岗梅岭上。众人抬着棺材绕李官桥四周缓缓地转了一圈,自发随行的群众和被解救的那几百人质极其家人都赶来,约有三千之众。在李官桥的历史上,没有哪一个人拥有过如此庞大的送葬队伍。黑漆棺木被稳稳地放进深深的墓坑里,当它被一铲子一铲子黄土掩盖时,所有的一切都已成为过去。长眠在地下的张宣浦,当他面对着茫茫的丹江水之时,当他不得不高瞻远瞩地看着李官桥的多事之秋时,他的心里究竟作何感想呢?可能是无耐和疼惜吧!
三个月之后,正值中伏,农历6月19日子夜末时,王氏在张家庄产下一名男婴。有位走村串乡的算命先生一日走进张家宅院,开口便对拄着拐杖的张宣昌说:“恭喜主家生贵子!”张宣昌听了惊讶道:“我小侄并未哭泣,你怎么知道我家有婴孩降生?”算命先生笑道:“因为有紫微星进入你家宅院,这是添人进口的吉兆”。“不过……”,张宣昌见算命先生说话吞吐,便邀请其在院中的大枣树下乘凉入坐,奉茶递烟,然后恳切地问道:“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说出来。”算命先生端起茶水一饮而尽,方说道:“我看你家宅院后面树林茂盛、灌木丛生,阴气甚盛。心中疑惑,于是暗暗测算,原来在你家主屋不到十步之远,埋有一墓两棺”。张宣昌听到此,连忙点头道:“是的,我听村里的老人们说,晚清时期,有两个男女不知道啥原因被打死,就埋在我家后院。不过,只听说埋在此,却不知道离我家房屋这么近,是不是有大碍?”算命先生叹道:“就是因为这对男女被棍棒活活打死,心中憋着一口冤气,因此府上的四周罩着一股哀怨的阴气,这阴浊之气将影响你家三代人。我今儿在府上门口,除了看见紫薇星,还看见了丧门星,想必你家有亲人刚过百天,你那侄子应是逝世之人的遗腹子。”张宣昌听提到兄弟,不觉心口一阵疼痛,忙用手捂住胸口点头。略缓一阵,才颤声问道:“先生,你说这阴鬼之气将影响我家三代人,是吗?”算命先生点头道:“是的,你和新亡人是兄弟,你们的父母早亡,这是一代;你和你兄弟,如今已有一人没了,恕我直言,你也已经病入膏肓,不能久持,该安排一下身后之事,这是第二代;第三代,你已没兄弟的嫡传子嗣有两子,”说到此,算命先生停顿住问道:“请告诉我你两个侄子的生辰八字”。张宣昌告其后,算命先生用手掐算一阵,方缓缓说道:“你大侄子于三月初九午时生,此子生辰即是父亲的忌日,兄弟缘淡,三十岁以前背井离乡、鞍马劳碌,之后方渐渐好转,先难后益得安然,子息繁盛兼富贵,夫妻同居松柏长。你的二侄子,六月十九日子时末生,六亲无靠劳碌夫,少年得志扬名赫,可怜昙花只一现。恩爱夫妻不到头,子息克乏独还乡。”张宣昌自知不久于人世,见算命先生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不觉对此人的话确信无疑。开始听着任奇的命是少年辛苦晚年安然,心中暗想:“只有老来福才是真福气呀!”心中有些许安慰。又听到小侄子好象少年之时发达,而以后就不好了,又担心起来。忙问算命先生:“先生,依你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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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坪村民 发表于 2008-7-20 10:41:23

丹 江 遗 梦(5)

我小侄如何才能保证一生平安无事?”算命先生微微摇头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一切都有一定的定数,非人力所为。到第四代自然好转,而且显赫发达。”张宣昌喃喃地说道:“可是我现在只担心小侄子,难道就没有化解的办法吗?”算命先生站起身道:“我们可以尽尽人事,其一:要为后院的阴宅亡灵焚烧一千六百个金元宝、一万块阴钞,再请僧侣为其超度,以缓散凝聚半个世纪的怨气;其二:令侄属性亥猪,十二地支中,亥属水,方位北,色黑。而生辰子时也属水,加重了阴气。因此令侄的名字需要有阳刚之气的字眼相配,方符合名字五格的生克关系。”听到此,张宣昌忙说道:“我小侄还没有取大名,就劳烦先生赐一个名字吧!”算命先生点头继续说道:“和其相生者只有金和木,而木又太阴盛,所以只能选‘金’字旁的字,金既能生水,又可抑阴,我就送个‘鑫’字吧!”“他们这辈排‘任’字,就叫‘任鑫’,好!好!”张宣昌说道。算命先生微叹道:“做这些人事可保令侄23岁以前没有性命之忧,至于23岁以后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说完,方离去。
张宣英从屋里走出来,问道:“大哥,刚才你和谁絮叨那么久?天忒热,你也不好好休息、保养身体”。张宣昌心里正盘算着请和尚超度阴魂的事,见妹妹问,便装作不在意地说:“是一个算命先生,他还帮小侄子取名为‘任鑫’,你感觉好吗?”张宣英微笑道:“大哥,你就喜欢相士、算命之类人的胡话。不过,任鑫这个名字蛮好听的,我去告诉嫂子”。两人正说着,听见院门外一阵马蹄声,张宣英三步并作两步跑去打开院门,只见黄丛书正从马上下来,脸被太阳晒得通红。张宣英笑道:“我听到马蹄声,就知道是你来了,这么热的天,就不会等到傍晚再来吗?看把你晒的”。张宣昌也迎上来,说道:“快让丛书进院,站在门口多热”。黄丛书把马拴在大枣树下,正在午睡的任奇和青莲已听见动静,争先恐后地从屋里跑出来喊道:“黄叔叔,黄叔叔,你可来了”。黄丛书把两个孩子都抱起来,进了屋。张宣昌此时脸上才有一丝笑意,他说:“乖孩子们,快下来,让你们叔叔歇会,喝口水”。这时,张宣英已捧上一杯凉开水,又转身到东厢房王氏的房间,抱出未满月的小任鑫让黄丛书看,黄丛书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笑着说:“几日未见,这小东西又长大了、胖了、壮实了!”张宣英也凑过来,摸着孩子的小脸说:“是呀,就像泡绿豆芽似的,一天一个样,你看他的眼睛又黑有亮,眉毛的形状更是少见,鼻子高挺,嘴巴方大,真是个美男子!”张宣昌在一旁听了,不觉叹气道:“小孩子是承受不住夸奖的,姑姑看侄子,当然是越看越好看。”
傍晚时分,黄丛书临走之时说:“我需要到西峡县开‘四县联防’会议(即淅川、内乡、镇平、西峡),可能近几天不能来看你们”。张宣昌点头道:“好,你放心去吧,只是你和英子的婚事尽早办了吧,我怕晚了看不到你们……”,张宣英一听此话,眼睛立刻红了,她打断道:“大哥,你干吗说这样的话,二哥尸骨未寒,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呢?”张宣昌摇摇头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明白,你二哥也不会怪你的,只当是冲冲喜吧!”张宣英禁不住流下泪来,黄丛书见状,安慰道:“一切就听大哥的安排,我回来之后就办婚事,大哥要放宽心,好好地保养身体!”
1925年初,河南境内所有冯军退回陕西,冯玉祥把其整编为国民革命军,准备北伐。黄丛书只有把张宣英和一岁的女儿黄小婷放在张家庄,和王氏母子三人做伴,而张宣昌已去世一年。姑嫂二人闭门不出,终日以侍养几个孩子为乐。隔三差五,段凤轩总要领着儿子段抚摩和女儿段抚昔到张家看望。而陈重华的妻子白小凤也经常带着大女儿陈梅雪,小女儿陈梅娇来看张宣浦的遗孀和孩子。她对张宣浦的挺身而出一直心怀敬意和感激。因此每当陈重华说:“何必夫人亲自去呢,派人给他们送点钱、粮即可”。白小凤便说:“当初土匪们要的是你和张团长其中一个人的生命,而张团长英勇就义,他其实是为你而死!因此,我们这一生必须善待他的家人”。陈重华无言以对,只好听任白小凤的作为。
每当孩子们聚到一块时,张家大院里总是洋溢着欢声笑语。张任奇、张青莲、段抚摩、陈梅雪年龄相当,总在一块做游戏、玩家家;而蹒跚学步的黄小婷和张任鑫、陈梅娇,还有两岁多的段抚昔总是喜欢跟在哥哥、姐姐们的身后转。王氏、张宣英和白小凤也慢慢地变成闺中密友。三个女人在一块做做针线活,给孩子们做可口的饭菜。这样忙碌又充实的日子减淡了王氏的丧夫之痛、排遣了张宣英的离夫之寂寞,也趋走了白小凤心屏上的阴影。而段凤轩感觉到自己的孩子们可以在张家获得母爱和快乐,总是把孩子送来后,就回去忙公事,等十天半月的再来接回孩子。
而此时,淅川境内局势也有大改变。任泰升仍是县长,陈重华被河南省民政厅委任为李官桥区长,段凤轩被委任为荆紫关区长,宋莲舫任宋湾区长,李永年任城关区长,金橹樵任滔河区长等共八个区,开始试办地方自治,并设立办公处,宋莲舫为处长,陈重华为副处长。自此,陈重华和任泰升互为表里,用各种手段对地方上的割据势力加以剪除、合并。他们以武力统一了北一区(下集)和北二区(上集),又暗杀了城关区长李永年等。另外,陈四麦和众匪也已经返回家园,于是黑道、白道又相互勾结在一起,重赋敛税、鱼肉乡亲,百姓苦不堪言。
1926年秋,陕西杆首王老五率5000余人进驻荆紫关、李官桥,应陈重华邀请,别廷方派内乡张超团前来助战,激战七昼夜,王部逃窜。
1927年春,冯系右路军孙仲卿率万余人由陕西撤回荆紫关,任、陈二人害怕黄丛书回来,寝食不安。幸而冯部只呆半年便离去;接着陕西陆军第二师张治公奉命开往洛阳,在淅川驻扎一个月方走;未几,陕军旅长张木通带5000人,驻半个月开走。各路军阀来县,给养全由地方供应,陈、任二人应接不暇。时有“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歌谣。二人也不知道应该投靠哪路人马做靠山,不知道哪个军阀可以稳坐江山。
1928年夏,湖北勋阳杆首赵六蛙率千余人,攻破荆紫关,勒索地方。段凤轩请冯系石友三军长派张人杰率一个团,将赵六娃缴械。陈重华感觉到要想不受外来势力侵犯,只有壮大地方的武装势力。于是,便在淅川大泵寺建立起造枪厂,自造步枪、手枪、轻机枪、子弹等。任小秃又明目张胆地请出陈四麦兄弟拉着匪众加入自己的势力中。
1929年10月22日,蒋冯战争爆发,离乡4年有余的黄丛书第一次返乡,并率部重新占领荆紫关、县城和李官桥。段凤轩和金橹樵都来告诉他这些年,陈重华和任小秃大肆排除异己、暗杀、驱除地方上一些正义之士,并和陈四麦黑道相呼应的事情。黄丛书一听陈四麦这个名字,不顾恶战在即,率部几千人马赶到陈家堡,可是陈家已是人去楼空,显然陈四麦已经闻风遁逃。原来任小秃见冯军又得势,便命陈四麦躲藏起来。陈四麦见自己如那池塘上的浮萍,漂泊不定,早就把大老婆王兰花和儿子陈志恒安排在县城。而把小老婆吴小兰和女儿陈碧春偷偷地安排在李官桥,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黄丛书率部到厚坡区政府,任应吾满脸堆笑地迎出来,黄丛书二话不说,喝令一声把任应吾拿下,任应吾脸色大变,慌忙说道:“黄旅长,你和家叔是旧交,侄儿我并没有犯法,为啥抓我?”黄丛书冷哼道:“你还没有犯法?你平时欺压百姓、勾结土匪,在你治理的地区匪乱丛生,你还有什么话说,如果我现在派人搜查你的府第想必有不少赃物吧!”任应吾大喊“冤枉”。“好,我就让你见见棺材再掉泪吧!”黄丛书一边说着,一边命令彻底搜查任府。任应吾骂道:“姓黄的,你就非要和我们任家对着干?”“引狼入室、烧杀抢劫,就这一条就应该把你这没人性的东西千刀万刮”黄丛书愤慨地说。
两个小时后,任应吾家里的财物便被列出清单:“现大洋1万两千元,钱庄支票5张,共计8万元;大小古董100余件,连并数不清的金银首饰、珠宝、美玉等”。陈元低声问道:“黄旅长,怎么处置这个败类,我们要为张团长报仇呀!”围观的群众都高呼着:“杀了他,杀了他”。黄丛书命道:“就把他交给群众处理吧,以平民愤。”一向横行霸道、大吃民脂民膏的任应吾终于死在乱棒之下。消息传到县城,任小秃恨得咬牙切齿,但又怕黄丛书下一步对付自己。便请陈重华前去商议,谁知陈重华称病不往,只让来人带回一封信,信上仅写着八个字“忍辱负重、静待其变”。任小秃只好作罢,心中却暗骂陈重华是个明哲保身的势力小人。
11月下旬,蒋军反攻,26日,杨虎城第十四师第三旅攻占淅川。黄丛书率全旅退守荆紫关。两军相持数月,至1930年4月上旬,冯军第五路军刘汝明和黄丛书在荆紫关会合,再此攻占淅川县城,佯攻襄阳,配合张维玺部由陕南向鲁山、叶县转进,准备发动中原大战。9月,冯军在中原大战中败局已定,刘汝明撤离淅川向豫西转移。而黄丛书身负重伤,只得悄悄地留在家乡养病。整个淅川境内被国民党控制,任小秃和陈重华都入了国民党籍。
国民党第二十路军、七十五师师长张钫奉命来南阳“剿匪”,陈、任二人积极配合、追随蒋军。陈重华被任命为豫西“剿匪”司令,任小秃任民勇团总指挥,连匪首陈四麦、陈五麦、谢成得、李鬼、李麻子等都改头换面,分别担任民勇团的大小职务。一时,境内竟有“绝匪”之势。陈、任二人为了全面推行地方自治,巩固其在淅川县的统治地位,便借“区长回避本地、团队缩编”等名义,将段凤轩、金橹樵等人撤换掉,因为宋莲舫在省城有后台势力,才免遭排挤,被陈重华极力地拉拢。
段凤轩等生恐黄丛书遭到任小秃的迫害,便商议由前往湖北白马居住的段凤轩一家秘密携带前往。为了不引人注意,张宣英和女儿仍旧住在张家庄。任小秃在稳固其统治地位之后,便秘密地在核桃园村和张家庄搜捕黄丛书,均不见其踪影。本来想抓走其妻女,但陈重华阻拦住道:“听说黄丛书已身负重伤,能不能活命还难说,何必和他的家人过不去呢?况且他在李官桥一带极有名望,咱们无缘无故地抓其妻女,不是自己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吗?”陈四麦也在一边附和。任小秃气哼哼地说:“难道我侄儿就这么白死了吗?”“你忘了令侄出事时,我给你的那八个字吗?现在我们只需要后面的四个字‘静待其变’,与其现在我们倾巢而出,大肆寻找他,不如等他自己浮出水面来,像黄丛书那样的人会自甘寂寞、无声无息一辈子吗?更何况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陈重华说道。任小秃会意地点头道:“是的,什么事情能有钱重要吗?马上召集埠口商务会长梁德昌、李官桥商务会长乔志高、荆紫关商务会长刘富民……,让他们十月二十日来县城开会,老子们为保护他们财务,为能使他们过安逸日子而流血牺牲,现在该他们放血了”。接着,任小秃拍拍陈重华的肩膀说:“老兄,制订苛捐杂税的条例就由你负责,你是书生出身,有文化,不像咱们这些老粗呀!”陈重华微笑道:“没问题,这点小事怎敢劳烦县长大驾,你是大材,我是小材,你管大,我管小,咱们才能合作愉快。”任小秃听了心里美滋滋的。
陈重华走后,陈四麦对任小秃说:“县长,你知道‘积不相能’的故事吗?”任小秃嘿嘿地笑道:“听你这么个大土匪说话文绉绉的,我还真不习惯,啥能不能的,有话直说,甭给我绕弯子”。
“后汉建国前,有一段时期,谢躬和刘秀共同驻扎邯郸。谢、刘一向不太和睦,因为关切到自身利益,日常产生摩擦。谢躬的部将时常抢掠财物,刘秀心里不满。但不露声色,还经常当面夸奖谢躬勤于职守。谢躬见刘秀对他态度友好、称赞有嘉,就不再对其有所顾忌和防备。谢躬的妻子知道后,就告诫丈夫说:“你与刘秀长期以来互不亲善,如今轻信他的虚情假意,不加防备,终有一天必要受他迫害。”谢躬把妻子的话当做耳边风。果然不久,刘秀联合谢躬的部将陈庚将其杀死。”
任小秃听陈四麦说到此,哈哈大笑道:“照你这么说,你担当的角色是那忠言逆耳的妻子还是那背叛主人的小人呢?”陈四麦用那双阴阳眼斜视着任小秃道:“县长,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呀,陈重华现在和宋莲舫走得很近,如果他们俩人联手,将对你很不利!”任小秃冷笑道:“就他们俩蹩孙,老子当县长那会,他们还是无名小卒呢,这会想和我对抗,太嫩了点”。陈四麦见任小秃狂妄自大,只有无耐地退出去了。
张家庄的张得发们见张宣浦兄弟先后死去,心想张家只剩孤儿寡母,可要出出自己多年来对其一家人笑脸相迎、卑躬屈膝的恶气。谁知张宣英又嫁给个李官桥叱咤风云的人物。张得发只得按捺住,每次见到黄丛书骑着高头大马进庄,都会点头哈腰、套近乎。现在久不见黄丛书进张家庄,又听外面传言黄丛书在中原大战中身负重伤、生死未卜;又见往日经常光临张家的那些威风凛凛的军人和达官贵族也久没有登张家的大门。不由得心中暗暗地冷笑:“人走茶凉,你张宣浦当初恁牛,现在不还是抛下这孤儿寡母。如今我张得发仍是这里的老大。”
1930年十月中旬的一天,天高气爽,秋庄稼正在收割。王氏雇了村里几个短工帮忙掰自家地里的苞谷棒。王氏、张宣英和几个孩子则在院子里剥皮,几个人正有说有笑地干活,这时,张得发领着几个伙计闯进来,劈头盖脸地说道:“你们偷我家苞谷棒,这些苞谷我们全赔给我们”,说着,就喝令伙计们上前来搬。王氏恼怒地站起来,强压着气说道:“慢着,叔,红嘴白牙,你要把话说清楚,这些苞谷棒都是从我们家地里刚掰回来的,凭啥说是偷你家的?”张得发冷笑着说:“哼,就因为我家地紧邻你家地,你就指使那些雇工们顺手牵羊,连我家的苞谷也一块掰啦”。王氏听了此话,气得全身发抖。张宣英也哀求道:“大叔,天地良心,我们真的没有偷。”张得发蛮横地说:“反正我家的苞谷被人偷了,咱们两家地挨地,不是你们偷的还能是谁?”
这时站在王氏身后的小任鑫转身跑进屋,不久又跑出来。只见张任鑫挺直腰板,走到张得发面前说道:“大爷,你家丢了多少苞谷棒,何时丢的?可有什么记号?”张得发见张家这个遗腹子才六七岁,竟然口齿清楚、伶俐,一时被问住,不由得想起18年前张宣浦拿着扁担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那一幕。心里先怯了几分,但又不想表现出自己在一个小孩面前畏惧,就骂道:“小兔崽子,我家丢了两拉车苞谷棒,就在清早被偷的”。小任鑫仰起头,露出两颗晶莹的小虎牙说:“大爷,那就错了,我家院子这堆苞谷棒是刚才短工们才拉回来的,就一车,第二车还没有拉回来,而你家一下丢了两车,怎么可能是我家偷的呢?依我之见,应该是有人眼红,见我家的苞谷棒又大又饱满,想来占为己有、找茬才是真。而且你进我家院子不分青红皂白就冲我妈妈发脾气,诬蔑我们偷你东西,因此你必须立刻向我妈和姑姑道歉!”张得发原本就是信口开河,现在被这个孩子一番有条有理、有根有据的话说得更是无言以对。不由得恼羞成怒,把眼一瞪,边骂边上前想打张任鑫。张任鑫腾地从怀中掏出一把乌黑的手枪来,直直地指着张得发沉静地说道:“你现在必须向我妈和姑姑道歉!”王氏和张宣英一见小任鑫举着张宣浦遗留下来的那支手枪,忙说道:“孩子,不要胡来,快放下枪”。张得发本来被吓愣住了,这会听王氏和张宣英的话后,便壮了几分胆,又声色疾厉地骂道:“做了贼,还这么厉害,想打死老子是吧,有本事你尽管开枪……”。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凌厉的枪声,子弹从张得发的头顶呼啸而过,张得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众人都被这清脆的枪声吓懵了。
这时,白小凤和两个女儿走进来,后面跟着张得胜。白小凤见张家院内围了这么多人,忙问出了什么事情。青莲哇地一声哭起来,边哭边指着坐在地上的张得发说:“白姨,他们诬赖咱家偷他们苞谷,小弟弟气不过才拿出枪……”张得胜已让伙计们搀起张得发,他刚才听说哥哥领人来张家,知道哥哥的老毛病又犯了,赶紧赶过来,刚好碰到白氏的马车,就一起走进张家。他走到王氏和张宣英的面前说:“他侄媳、侄女,我大哥糊涂,你们别与他一般见识。我想他会记住这个教训,以后不会再胡来了。”白小凤早把全身发抖的张任鑫搂进怀里,冷笑着说:“你大哥不糊涂,他是看这孤儿寡母好欺负,才来这里耍横的,再有下次,我就要请他去李官桥的区政府里评评理了”。王氏见张得发一群灰溜溜地出了大门,便亲自关上大门,顺手抄起一根木棍打在张任鑫的身上,边打边哭道:“谁让你拿枪的,你打死人怎么办,咋让我活呀!……”。白小凤和张宣英忙拉住棍子,劝道:“算了,孩子也是气急了才做傻事的”,张任鑫始终不吭一声。
白小凤见王氏气息渐平,才笑着说道:“今天我来本想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没想到碰到这群无赖”。张宣英故作轻松地问道:“大姐,什么好事,说来听听。”还不等白小凤开口,陈梅娇就抢着说道:“我妈是来请青莲姐姐和小婷妹妹到李官桥上女校的。”白小凤点头道:“是的,重华让教育部在一中院内又成立了一所女校,街上及埠口、三官殿的许多富家女孩都去报名,短短的几天就报了一百多名,我也替雪儿和娇儿报了名,我希望青莲和婷儿也能去上学。另外,奇儿和鑫儿在村里私塾混着也不是长久之计,现在都是新派洋学堂,因此,我想让这两个孩子也到李官桥一中上学,你们看如何?”张宣英欣然同意,说道:“是的,我早就想让婷儿上学,我不能让她和我一样大字不认识一箩筐,希望她能像她爹爹那样”。说到黄丛书,张宣英不禁黯然神伤。白小凤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黄丛书、段凤轩等人的被迫离乡与丈夫有关。她也想劝劝陈重华,可是每次她话还没出口,陈重华就会用眼神制止住她,然后温柔地说:“你只要把女儿们照顾好即可,别的不要过问。你的丈夫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和任小秃不是同一类的人,日后你自然明白。”
此时,她听张宣英提起黄丛书伤心,心里竟然像做了贼似的,也不便问黄丛书的情况。一时气氛有点尴尬,还是王氏岔开话题道:“我也想让这几个孩子一块都去上学,可是家里光景已不比从前,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白小凤忙说道:“嫂子,这点你放心,学校可以住宿,平时就由我和重华来照顾孩子们。”王氏摇摇头说:“你们已经帮了不少忙,如今再麻烦你们,我心里怎能过意得去?”青莲懂事地说:“婶娘、姑姑,我不想上学,就让奇哥、鑫弟、婷妹去吧”。王氏明白青莲的言不由衷,便搂过她勉强笑道:“傻闺女,你这么懂事倒让婶娘羞愧。婶娘决定,你们兄弟姐妹一块随你白姨到镇上念书”。一听此话,孩子们都高兴地搂成一团。
吃过午饭,王氏和张宣英便帮几个孩子收拾行李、衣物之类。白氏领着几个孩子告别王 、张二人,坐进马车,因为东西、人太多,小孩子就坐在大孩子腿上,大家紧紧地挤在一起,激动地谈论着明天入校的事情。一个多小时的颠簸,马车驶进李官桥的东大门,在张任鑫和黄小婷的心屏上,李官桥是不留痕迹的。只是时常听大人们说起李官桥。今天第一次来,他们感觉很新奇,不断地掀起帘子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就连市井的叫卖声在他们耳中也是世间最美妙的音乐。而张任奇和张青莲在告别李官桥七年之后第一次重返,心里既有重逢的喜悦,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七年前,他们本来拥有一个多么完整、幸福的家呀,可是现在却是物是人非。马车越来越驶近刺柏树林,但熟悉的蓄满水的绿莹莹的池塘不见了;简单、朴实的青砖瓦房不见了;厚实、发着颤音的黑色印度檀木大门也不见了。只见原来的地基上盖着一幢二层西式小洋楼,高大、坚固的围墙围了好大一个范围。五间红木大门前蹲着两个石狮子,正门上挂着一块匾,书写着“陈府”两个镏金大字。门人见夫人的马车回来,忙开了大门迎出来。一群人走进大院,青莲“噢”了一声说道:“我说怎么不见池塘,原来被围在院内呀!”只见昔日河柳依依、浮萍飘荡、天然形成的小池塘已被建设成一个长方形的人工湖,河水中间架着一座小巧玲珑的月牙桥,这样小池塘就被平分为两半。一半的水面上堆着一座孤直、陡峭的假山,假山上长着几棵繁茂的灌木,有几股水流从山顶奔泻下来,水池里游曳着几十条金色的鱼。水塘的另一半水面上有一个小亭子,里面有玉石桌、凳;两只展翅欲飞的仙鹤立在青翠欲滴的睡莲叶上,睡莲已经败谢,独有一支带着几片粉红花瓣的残花挺在荷叶中间,有一种凄美、孤独的意味!
张任鑫悄悄地拉拉张任奇的衣袖说:“哥哥,这就是我们从前的家吗?”张任奇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这时,陈重华从屋里迎出来,陈梅娇跑上前,笑着喊:“爸爸,我们回来了,姐姐、妹妹,还有两个哥哥都来了,我们明天要一块上学呢!”“好,好,欢迎你们来”,陈重华一把抱起小女儿,笑着说道。张任鑫则歪着脑袋,看着面前这个伟岸的男人,问道:“叔叔,你是我爹爹的朋友吗?”陈重华心里一惊,想不到这个小男孩会冷不丁地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便放下女儿,笑着摸着张任鑫的头,转向白小凤问道:“这是宣浦兄的小儿子吧”,白小凤点头。陈重华便和蔼地弯下腰说:“当然,我是你爹爹的好朋友,你爹爹生前是一位非常侠义、勇敢的军人,你要做像他那样的好人呀!”张任鑫扑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点点头,又指着小洋楼说道:“叔叔,我家以前住在这里吗?”陈重华不置可否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小男孩,不知道他又要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
“那为什么我家现在住在张家庄,而你们却住在这里,你们不是爹爹的好朋友吗,为什么要霸占我们的房子呢?”张任鑫的话看似天真,却又问得有板有眼,使陈重华无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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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坪村民 发表于 2008-7-20 10:42:18

丹 江 遗 梦(6)

谁知陈梅娇听张任鑫说这房子是他家的,便不依了,嘟着嘴说:“这房子是我爸爸盖的,是我家的,凭啥说是你家的”。白小凤忙笑着拉孩子们进屋,屋里的摆设更是新奇、漂亮。正面的墙上挂着一面很大的西洋钟,刚好四点整,只听秤砣似的金钻咣铛一声,把新来的几个孩子吓了一跳。孩子们最喜欢的是摆在靠墙一边的一个立体的柜式鱼缸,里面养育十几条颜色鲜艳的热带鱼。陈梅娇指着缸里面的鱼说:“这是我养的鱼”。接着向仆人要一些鱼食,嘴里唤着“贝贝、咪咪,快来吃食儿”。这时一个仆人端来一大盘水果,放在一张红木八仙桌上,白小凤耐心地给孩子们削果皮。
吃过水果,陈家姐妹又邀请众人去她们楼上的房间里参观。姐妹俩的房间相邻,都很宽敞明亮,屋里的一切布艺都是粉红色的,粉红色的落地窗帘,粉红色的桌布,粉红色的绣花床单,每个人的床上都堆着几个洋娃娃。不同的是,梅雪的临窗案上摆设着五颜六色的颜料、画笔和洁白的宣纸。而梅娇房间里靠窗的书桌上摆放着一张古色古香的桐制钢琴。梅娇坐下,随手弹了几下,有点生涩却很轻快的音符便从纤纤的指间滑出,黄小婷满脸羡慕地看着。窗外是陈府的后花园,当年的菜园兼花园的小园子已被修建成一个栽满奇花异草、葱蔚洇润的大花园。青莲和任奇看了不免又暗暗地叹了几口气。
晚餐很丰富,吃过饭后,白小凤把孩子们安顿好,方回到楼下的卧室。陈重华若有所思地问道:“那几个孩子,你准备让他们住在咱们家吗?”白小凤笑道:“我倒是很愿意让他们住在这里,咱们没有儿子,你看奇儿多乖,鑫儿多聪明,就是清莲和小婷也是比较懂事、乖巧的孩子。而咱们雪儿性格内向,娇儿又太任性、霸道,每次和这几个孩子在一起,你都不知道两个女儿有多开心。只是张夫人不肯麻烦咱们,要让孩子们住校。”陈重华听到此,心里松了口气。他有一个预感,张宣浦的小儿子以后肯定不是个简单的人儿,而且会对他不好。于是,他勉强笑道:“住在学校也好,可以培养孩子们的独立性格。再说,离家近,他们随时可以回来。另外,钱方面,你要多帮助他们!”白小凤由衷地说:“你真好,我知道了”,说着,在陈重华的脸上亲了一下。陈重华的脑海里忽地浮出一张俏丽的女人的脸。她是陈四麦的妻妹,叫王兰枝。


丹江遗梦(之五)

    有一次,他和任泰升一起到县城西马道桂花巷陈四麦家里,他们几个男人在客厅喝茶,有一个人隐隐约约地站在隔壁房的垂花帘后。因为陈四麦正面对着帘子,所以可以看到帘子里的人影晃动。他感觉到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因为身影很婀娜多姿。他不知道那个年轻女子为何躲在帘后偷看他们几个男人,她又是陈四麦的什么人呢?关于陈四麦的家庭成员,他是很清楚的。陈四麦娶一妻一妾,正房夫人叫王兰花,生有一子,今年约十五六岁。陈四麦把其安排在县城桂花巷住。因为王兰花是属于河北狮吼的那类人,陈四麦怕妾室吴氏受气,因此把吴氏和七岁的女儿另在李官桥置房屋住,陈四麦口上是这样解释的。但陈重华在心里不得不佩服陈四麦的慎密和警惕,正所谓“狡兔有三窟”。陈四麦日常和妻子、儿子住在一起,隔三差五则去看妾女,不过每次去李官桥,陈四麦总是乔装打扮,戴一副墨镜,单枪匹马地去。而且他叮嘱吴氏道:“不可对女儿说我的名字原名叫陈四麦”。因为在淅川境内,“陈四麦”这三个字就是“土匪”的代名词。看来陈四麦是非常疼惜自己的这个女儿的。专为女儿替自己另化名为“陈光明”。惹得王兰花像打翻了醋罐子一样地酸。


   想到此,陈重华一边喝茶,一边装作不在意地说:“陈兄,家中现在除了嫂夫人和令公子,是否还有别的客人?是不是最近瞒着兄弟们又娶了一房。”陈四麦笑道:“老兄开玩笑呀,我家有啥人你还不清楚吗,只是最近我妻妹在这里小住。因为久仰你们两位的大名,想一睹真人风采,所以才……”。说到此,陈四麦向帘子嘟嘟嘴,帘子里的人儿听了忽地闪进屋里。任小秃顿时兴致大增,一个劲地问陈四麦妻妹的情况,什么芳名呀,是否闺中待嫁?陈重华才知道其女名叫王兰枝。


    陈重华和任小秃告辞离开时,陈重华感觉暗中有一双火辣辣地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的背影,于是他猛然转过身,果然在二楼的窗前露出一张明媚、俏丽的脸。王兰枝看陈重华回头,并不躲避,仍旧含情脉脉地和陈重华对视,她那中轻佻又火热的目光让陈重华想入非非、难以忘怀。只是任小秃已开口向陈四麦提亲,陈四麦说需要征求妻妹本人的意见,他做不了主。因此,陈重华才不好开口,只能等任小秃碰个钉子后,自己再伺机行事。


    白小凤明显地感觉到近几天陈重华在和她行房事之时,举动大异。自从她被污之后,陈重华表面上对她仍然恩爱有加,可是她还是可以感觉到丈夫有意无意的冷淡和嫌弃。她原本想等生下孩子后再寻死,可是看着两个娇小、可爱的女儿,她几乎可以想象出女儿们在失去母爱之后的不快乐和无助的情景,为了孩子,她坚强地苟活下来。因为失贞,她更是全心全意地照顾女儿,照顾丈夫,照顾好他们的家,唯有这样,她的自卑感才会减轻。可是近几日,陈重华对她徒增的热烈,就像当初蜜月之时的举动,新奇又强烈,使她有点困惑。而且在两人的高潮顶峰之时,陈重华一直呢喃地喊着一个名字,白小凤始终没有听清楚,但她肯定他喊的不是她,凭着女人特有的感觉,她预感到她的这个平静的家不久就要发生一件大事。


    第二天,白小凤早早地起床,和仆人们一块为丈夫和几个孩子准备好早餐。陈重华吃了几口就摆下碗,准备去区政府大院。临走前,对白小凤说:“今天辛苦你了,送这么多孩子去上学。”白小凤笑着摇摇头。吃过早饭,白小凤吩咐备了两辆马车,大家一块朝学校驶去。马车过十字街口朝南一拐便到了李官桥中学,其实女校是一中的一个附属院落,因此两个学校从一个大门进出。里面全是青砖蓝瓦的校舍,正面一条林荫大道上落满了梧桐叶。大道的尽头是一中的校舍,林荫大道的左边是校办公室和教师宿舍,右边的围墙中间开着两扇大门,里面便是女校的校舍。一中校长亲自来迎接白小凤们,白小凤便托校长把任奇、任鑫带到教室。自己则亲自领着四个女孩进入女校大门。女校的校长姓郑,是一位三十多岁,穿着一套天蓝色洋装、短发、皮肤白皙的女人。她不卑不亢地领着白小凤们到办公室,然后指着青莲和梅雪问道:“这两个孩子可以上中班吧!”白小凤点头道:“可以,在家的时候,她们都上过私塾,应该没有问题的”。陈梅娇急忙说道:“老师,我也要上中班,我和姐姐识字一样多,而且我家的教书先生还夸奖我聪明呢”。黄小婷一听大家都要上中班,也急了,嘟着小嘴说;“老师,我也上中班,我会背几十首唐诗、宋词呢”。郑校长微笑着说:“好,那我先考考你们四个,谁过关了,谁就上中班,如果没有过,就必须从小班上,”四个女孩点点头。郑校长取出四张白纸,分别铺在桌上,递给她们一人一支羽毛笔,说道:“你们每人先默写一首唐诗,一首宋词,并写出自己的见解和签上各自的姓名;我再给你们出几道数学算术题”。四个人便分别坐下,扒在桌上写起来。


    过了一会,四人都写好了,交了卷子。郑校长又把出的几道数学题发给她们做,自己则仔细地阅读那些诗和见解。只见签名张青莲者,默写的是唐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和宋范仲淹的《渔家傲》。
《芙蓉楼送辛渐》: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见解:秋雨连绵的一天清晨,诗人的朋友辛渐告别诗人,将乘船远去洛阳,诗人满怀离情别愁,托辛渐转告洛阳的故友,他对他们的思念之心就像玉壶里的冰一样晶莹纯洁。
《渔家傲》: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见解:塞外已是大雁南归的深秋之季,而将士们却只能听着悲壮的军乐,望着千嶂落日、横空长烟、紧闭的孤城,眼睁睁地望着大雁返回中原的故乡。将士们借酒浇愁,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回归故乡,将军熬白了头发,将士们流着哀愁的泪水。
又见签名陈梅雪者,默写的是唐李白的和宋朝才女朱淑真的《生查子》,字迹很娟秀,一见就知道临贴描摹过。
《秋登宣城谢眺北楼》:
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
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见解:一个天高气爽的秋天傍晚,诗人独自登上了谢公楼,举目眺望,江水如一面镜子一样清澈明净,晚霞的余辉洒在桥上,就向天上的彩虹落在上面。缕缕的炊烟笼罩着橘柚树,微微透着深秋的寒意;梧桐树也失去了碧绿的外装,变得枯黄、苍老。诗人感叹万千,不由得怀念前辈诗人谢公来。
《生查子》: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见解:诗人追忆去年元宵夜繁华、热闹的景象。情人们在月上柳梢时相约共赏万家灯火。而今年的元宵夜,月亮和灯火依旧,只是不见去年的故友,不由得伤心落泪,泪水打湿了衣衫。
再看签名黄小婷者,默写的是唐杜甫的《登高》和宋岳飞的《满江红》。通篇都是蝇头小楷,不觉点头。再看见解,感觉此女年龄虽小,见解却很独到。
最后一个签名是陈梅娇,她写的是唐朝崔颢的《黄鹤楼》和宋苏轼的《水调歌头》,此女孩的字如行云流水,郑校长还没有见过一个小女童竟把草书写得这样入神,字里行间透露着此女的才气和灵气,再看见解。
《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见解:古人已乘仙鹤仙逝,只有黄鹤楼依旧,只有千载白云尚在云际。暮色茫茫,放眼望去,汉阳、鹦鹉洲的树木、芳草历历在目,清晰可辨,可是我的故乡在哪里呢?思乡之情一起涌上心头。
《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时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见解:美丽的仲秋之夜,月光皎洁,诗人独自赏月饮酒。于是思想像长了翅膀似的,想飞向那广漠的月宫,又害怕月宫的寒冷。还不如留在人间,可以和亲人朋友饮酒作乐,可以起舞弄弦。悲欢离合,世事无常,与其伤心流泪,不如尽情享乐!


    郑校长遂收起卷子,满意地点头,白小凤见女校长面露称赞之色,知道孩子们表现都不错,不禁心中松了一口气。四人做好算术题,三份做的都很正确无误,唯有张青莲算错一道题,憋得满脸通红,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白小凤忙向女校长请求道:“郑校长,这孩子一向也挺聪明伶俐的,刚才可能紧张,才算错了题。再给她一个机会吧”。郑校长笑着说:“其实我考她们,是想查验一下她们的基础如何?我看她们确实都可以上中班。不过,张青莲同学以后要多努力呀!”青莲忙点头。白小凤亲眼看着几个孩子坐进教室,才告辞回去。


    丈夫时常不在家,女儿们又去上学,白小凤一副惆怅若失的样子。挨到下午五点多,车夫把陈梅雪、陈梅娇接回府,白小凤欣喜地拥住两个女儿,好象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陈梅雪、陈梅娇争着把在校这短短几个小时的见闻告诉母亲。一向稳重的陈梅雪带着惊讶的表情说道:“妈,你知道吗?我们班有一个女同学,叫梁雅芝,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蒙着纱布,听别的同学说她的这只眼睛是被土匪用枪打瞎的,真的好可怜!我们进教室之前,没有一个同学愿意和她坐,连我也很害怕。可是青莲很勇敢,她自告奋勇要和梁雅芝坐同桌。”白小凤听了,心里一颤,温柔地对两个女儿说:“你们俩以后要像青莲一样友好地对待那个女同学,不要歧视她”,陈梅雪、陈梅娇都点头。陈梅娇也欢喜地告诉妈妈,她的同桌也姓陈,叫陈碧春,长得可漂亮了,圆圆的脸,圆圆的大眼睛,很像我的洋娃娃乐乐。白小凤又问了任奇、任鑫的情况,一颗心才算安定下来。


    自此以后,6个孩子在学校开始了他们崭新的生活,他们也结识了许多新同学、新朋友。课余时间或放学之后,任奇、任鑫都要见缝扎针地抽空跑到女校门口,等着姐妹们出来,哪怕说上一句话,彼此的心里都很塌实、快乐。和任奇同桌的叫朱柄三,他好象整天都睡意朦胧的,使得一双蜜蜂眼更小。上课的时候时常打瞌睡,任奇不得不经常偷偷地推他,问他为什么总是这样困。朱柄三打着哈欠说:“因为我每天下午放学之后,都要到药铺学习行医,晚上关门之时已十点多,我干爹才允许我睡觉。”张任奇又问道:“你为什么跟着你干爹住,你自己的父母呢?”朱柄三瓮声瓮气地说:“都被土匪杀死了,我们朱家只剩下我一个人”。张任奇心里暗暗地叹气:“我尚有寡母、弱弟,实在比你要幸福。”自此,待朱柄三亲如兄弟。朱柄三放学后也总是到女校门口等梁雅芝一起回家。慢慢地,几个男孩就相约一起到女校门口等人,有时,他们会躲在一边偷看穿着白衣、黑裙的女学生们,偷看她们在园里跳绳、踢方、做游戏。


    天气骤然变冷,一夜之间树叶都枯黄了,呼啸的北风向人们宣告,冬天来临了。十一月初二的这个星期六下午,按照惯例,学校明天可以休息一天。梁雅芝一直犹豫不决,几次想开口对张青莲说,却欲说不能。以致到最后青莲自己感觉到梁雅芝的异态,便关切地问:“雅芝,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呀?”说着,用手摸摸她的额头,梁雅芝摇摇头说:“不,我没有生病,只是,只是明天是我的生日,你们能去我家玩吗?”青莲一听,略微思考片刻说:“可以,梅雪、梅娇、小婷、碧春,还有我的哥哥、弟弟,都可以去,不知道你是否欢迎?”梁雅芝一听,惊喜地说:“真的吗?他们都愿意为我庆祝生日吗?”青莲肯定地点点头道:“是的,不信,我现在就可以问梅雪们”。说着,青莲写了两张小纸条,一个抛给梅娇,一个抛给梅雪,梅娇先展开,高兴地对陈碧春说:“明天是雅芝同学的生日,我们一块去她家祝贺,好吗?”陈碧春面露难色地说:“我怕妈妈不同意我一个人出去。”“那你说你家在哪里住,我们的马车明天可以拐到你家捎上你,你妈不就放心了吗?”陈碧春一听陈梅娇这样说,急忙摆摆手说:“不,你们不要去我家,还是我自己对我妈说好了,你们在东大门口等我吧”,陈梅娇高兴地搂住陈碧春。


    这时,陈梅雪的同桌正在念小纸条上的字:“明天是雅芝同学的生日,我们同去为她祝贺,好吗?”全班的二十七位女同学一听,都欢呼起来,都围到梁雅芝的周围,争先恐后地说:“雅芝,我明天也去,我明天也去……”,梁雅芝不住地点头,感动地流下泪来。


    晚上,青莲、梅雪们便凑在一块合计着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给梁雅芝。白小凤认真地建议道:“你们每人应该亲自动手为她制作一份生日礼物,这才能显示出你们诚心的祝福呀!”梅雪听了母亲的话,点头笑道:“对呀,我们每人根据自己的特长,自制一份特别的礼物送给雅芝吧,她肯定会高兴。”陈梅娇问道:“姐姐,那你制作什么礼物?”陈梅雪明亮的眼睛里立刻发射出异样的光彩,她轻柔地说:“我要送给雅芝一只明亮的眼睛。”众人听了都惊讶地“啊”了一声,陈梅雪也不解释,转身就往楼上跑。青莲则问白小凤道:“姨妈,你能替我找一些粉红色的小布块吗?我要替雅芝做一只漂亮的蝴蝶结”。白小凤笑着说:“好的”。又转向陈梅娇、黄小婷、张任奇和张任鑫问道:“你们想准备什么?”张任奇沉思片刻,抚摩着一根长笛,说:“我明天就为梁雅芝同学献上一曲吧!”陈梅娇拍手笑道:“好呀,奇哥哥献笛音,那我就献琴声吧!”黄小婷见众人都有了礼物,便在张任鑫的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两人也朝楼上跑去。陈梅娇望着两人的身影,嘲弄地撇撇嘴。


    而陈碧春回到家,没想到父亲陈光明也回来了,她喜悦地投入父亲的怀抱里。在陈碧春的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在家连续住过几天,这里就好象他的旅店,总是来去匆匆。但是父亲很疼爱她,对她百依百顺,生恐她受一丁点委屈。因此,她把父亲悄悄地拉到自己的房间,撒娇地说;“爸爸,明天我一个同学过生日,同学们都去为她祝贺,我也想去,你能和妈妈说说吗?”陈光明温柔地搂住女儿,随意问道:“你同学家在哪里呀?”陈碧春为了博得爸爸对梁雅芝的同情,从而允许她去,因此就用充满感情的声音说道:“爸爸,她家住在埠口街,你知道吗?七年前,她的一只眼睛被土匪们打瞎了,好可怜呀,土匪真是太可恶了,你说是不是?爸爸”。陈光明听了女儿的话,好象被人煽了几耳光似的。以前他天地不怕,不信有什么报应,可是自从他拥有这么个天使般的女儿后,他知道害怕了,他害怕失去女儿对他的崇敬和爱戴。陈碧春见父亲愣了神,不吱声,就用小手摸着父亲的脸道;“爸爸,你怎么了,你听见我说的话吗?”陈光明回过神来,忙支吾着说:“听见了,可是你同学住在埠口,离李官桥十里之远,我们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呀”。陈碧春忙说:“不怕的,我和同学们约好在东大门口等着,让咱家车夫把我送到门口就可以,我坐同桌家的马车去就可以。”陈光明只得点头道:“好的,你去吧,带上爸爸刚给你买的玫瑰红色鸭绒大氅,当作生日礼物,回头爸爸再给你买”。陈碧春高兴地在父亲脸上亲了几口,娇笑道:“爸爸真好”。陈光明暗暗地长叹一口气。


    第二天,躲在云层里的太阳竟然微微地露出笑脸。在李官桥的东大门口,同学们都依约而来,乘坐了五六辆马车,疾驰着朝埠口街赶去。马车驶到黄家寨边,早有几个仆人打扮的人上前问马夫:“你们是不是到梁府的?”马车内的女孩们一听,都探出头来,唧唧喳喳地说道:“是的,我们是梁雅芝的同学”。仆人们高兴地说:“我家小姐特地吩咐小的们在此恭候小姐、少爷们”。在仆人的带领下,马车来到梁府门口,大门敞开着,女孩们都争先恐后地跳下马车,梁雅芝和五六个住在埠口的女同学都迎出来,朱柄三也上前一手拉着张任奇,一手拉着张任鑫道:“多亏你们二位来,否则今天我还要被干爹赶到德昌堂去,就见识不到这空前绝后的热闹了”,说得众人都笑了。


    梁德昌听说女儿所有的同学都要来为她庆祝生日,不禁倍感欣慰。女儿太需要温暖,太需要朋友了。自从她五岁遭受那次灾难之后,母亲没了,一只眼睛也没有了,小小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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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坪村民 发表于 2008-7-20 10:43:09

丹 江 遗 梦(7)

遭此创伤是多么的令人痛心呀!而梁德昌一边照料德昌堂,一边还要不断地被邀请外出诊病,能陪女儿的时间实在太少。多少次深夜归来,他看到女儿都是怀抱着一个布娃娃,脸上挂着泪珠入睡的。他心疼如刀绞。他也想续娶一房,照顾女儿,可是他又怕后来人对女儿不好。


    有一次,梁德昌半晌出诊回去,随口问仆人小姐在哪里?仆人说:“小姐一向都不出来玩,老是一个人在房间里”。他一听,心里一疼,赶紧走到女儿的房间,只见女儿正背朝着他,抱着一个洋娃娃,坐在一张小凳上,用手摩挲着洋娃娃说:“娃娃乖,睡觉吧,妈妈在你身边,你不会害怕的”。梁德昌走过去,抱起女儿问道:“芝儿,你怎么不到院子里玩呢?”梁雅芝低着头,胆怯地说:“爹爹,没有人愿意和我玩,他们都说我是个瞎眼丑八怪,还说我是没有娘的孩子”。梁德昌的心顿时碎了。他紧紧地搂着女儿,泪流如注。他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使女儿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地生活,并且幸福、快乐。首先,女儿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他要为女儿寻觅一位性情温和、识大体,最重要的是要视女儿为己出的女子为妻。


    后来,梁德昌听说李官桥建了女校,便毫不犹豫地送女儿去上学,目的就是想让一向郁郁寡欢的女儿多接触同龄人,从而变得开朗、活泼、自信起来。果然,女儿自进入女校后,脸上的笑容多了,话也多了。梁德昌心里很高兴。此时此刻,他见女儿正欣喜地接收同学们送的生日礼物,梁雅芝已穿上陈碧春送的红色大氅;张青莲把一个粉红色的、别致的蝴蝶结系在梁雅芝油光闪亮的粗辫发梢上;陈梅雪把连夜画的一幅素描呈上来,只见一个栩栩如生、美丽的少女站在洁白的宣纸上,从音容笑貌、眉目情态来看,这位清纯、可爱的少女就是梁雅芝,只是画面上的梁雅芝拥有两只明亮、美丽的大眼睛。梁雅芝激动地看着画上的自己,热烈地对大家说:“真的,我五岁以前的眼睛就和画中的一样!”同学扪都信任又感动地使劲点头。这时,张任鑫和黄小婷走上前,喊道:“雅芝姐姐,祝你生日快乐”,说着,递上一张卡片,卡片用一根红色的丝带束系着,梁雅芝感动地说:“谢谢你们”。接着,同学们都纷纷地呈现出自己的礼物。陈梅娇等众人送过礼物之后,笑着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你们都已经显过神,现在论着我和任奇哥哥了”。这时张任奇已从马车上取出长笛和陈梅娇的琴走过来,两个人摆开架势,共同演奏一曲节奏轻快、欢畅的《阳春三月》,一个笛音婉转悠扬,一个琴声清脆激昂,如清澈的泉水奔流在圆滑的石子上一样。同学们都已入座,一边吃着水果、糕点,一边欣赏着配合默契的琴、笛合奏。


    梁德昌今天还邀请了一位客人来参加女儿的生日宴会。本来女儿说今天同学们都有来,什么人都不让请。可是梁德昌相信善良、乖巧的女儿一定会喜欢这位同样善良的人儿的。其实她是他的一位病人家属,今年春天的时候,距埠口街五六里之远的黄家村有人请他去看病。病人是一位六旬老太太,家里也有薄田十几亩,日子倒是过得很殷实,只是老太太守寡几十年,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名叫黄巧儿,二十岁出嫁,二十七岁时则被婆家休了,因为她七年之间未曾生下一儿半女。被婆家已遣回四年,母女俩相依为命。如今母亲中风,卧床不起,黄巧儿衣不解扣,日夜侍候母亲,端茶递水、端屎把尿,言语温和、态度恭顺,没有一点嫌弃之意。梁德昌在其家两天,为老太太针灸按摩、用药适当,老太太竟然在一个月内痊愈,行动自便。于是欣喜地领着女儿前来道谢,言语之间似有把女儿许配之意,只是黄巧儿不会生育,怕梁德昌嫌弃。谁知梁德昌并不计较这些,他一心疼惜女儿,只要女方对孩子好就行。这样,俩个人彼此有意,慢慢地情投意合。半年来,他一直想找个恰当的机会,把黄巧儿介绍给女儿。今天趁着女儿心情愉悦,他悄悄地派人请黄巧儿前来。梁德昌吩咐一边准备午饭,一边忐忑不安地等着黄巧儿的到来。


    终于,管家梁虎急忙跑过来在梁德昌耳边悄声说道:“老爷,黄姑娘来了”。梁德昌心里一喜,忙迎出来。只见黄巧儿上身穿着一件崭新的红色棉坎,下身系着一条晴色棉裙,长发被一根金光闪闪的簪子挽在脑后,一双秋水似的眸子正脉脉含情地望着他。梁德昌把黄巧儿带到女儿面前,有点不自然地说:“芝儿,这是你黄姑姑,今天特地来祝贺你生日的。”梁雅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青莲用手悄悄地推了她一下,黄巧儿赶忙向在场的女孩们微笑着打招呼道:“各位小姐好”,又把手中的包袱打开,露出一件粉色的毛衣,双手捧给梁雅芝说:“雅芝小姐,我织了一件毛衣,不知道你是否喜欢?” 梁雅芝接过毛衣,轻声在说道:“谢谢姑姑”。身边的几个女同学已经把毛衣展开,发出一阵“啧啧”的赞叹声:“颜色真好看,特别是胸前的两朵梅花,织得多生动呀!”有的女同学羡慕地说道:“雅芝,你的姑姑不仅手巧,手衣长得很美丽。”梁雅芝不禁自豪地点点头。同学们在梁家一直玩到夕阳西下方尽兴散去。


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了,树叶像一夜之间都失去踪迹。强劲的冬风送来了1930年的第一场大雪。整个天地变成了一个琉璃世界。每天清晨,从李官桥的码头边传来清脆的冰裂声,那是船开航行时撞击冰块的声音。腊月初三这天早晨,从雾蒙蒙的丹江水面上驶来最早一班客船,冰屑在船前及两侧飞溅。汽船慢慢地靠近岸边,一个身穿锦色棉袍,戴着黑色宽沿帽,围着一条灰白色围巾,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手提一个黑色皮箱,随着人群,来到岸边。他首先望了望不远处冰封雪飘、粉装玉彻的李官桥街市,然后一眼看到位于西岗梅岭下的不畏苦寒,正争艳斗放、暗吐芳香的梅花。。宣浦兄可以在梅岭日夜俯瞰、观赏这冬季的奇葩!想到此,黄从书的鼻子酸酸的。他不由自主地朝梅岭走去。


    来到张宣浦的墓前,那壮严、高大的石碑依然如故,坟头的几棵碗口粗的松树上堆满了雪球,几只小鸟尖声在鸣叫着,扑愣着翅膀,雪簌簌地落下来。黄从书慢慢地蹲下身,抚摸着石碑上的文字,叹口气说道:“宣浦兄呀,我逃亡了几个月,今天才悄悄地回来,想必你当初也未料到我们今日的结局。不过你是死得其所,先走一步,也不必看到我们冯军消亡的过程。想当初,我们踌躇满志,一腔热血,一心想要为民报国,却不料你英雄早逝。如今我,还没有为你报仇雪恨,却已经没有立身之地。不过,你放心,我和凤轩兄已经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寻到了光明的出口,这是一个真正可以解救千百万穷人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很有潜力的党派—中国共产党。宣浦兄,不久的将来,你长眠的这片土地的上空将是一片朗朗睛空,你试目以待吧!”黄从书在梅岭上呆了很久才离去。


    黄丛书虽然归心似箭,但他并没有马上回张家庄,为了不惹麻烦,他必须等晚上再回去。况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呢?他抬腕看看表,快十点钟了,他迅速地朝河街走去。由于天气的原因,河街往日那种喧闹、拥挤,不过往来的客商和等船的客人还是把茶楼和酒楼坐满了。黄丛书低头径直走到一家挂着“丹凤茶坊”的茶楼前,他走时茶馆,只觉一股热气扑面,冻得僵硬的四肢顿时有点酥软,一个伙计忙迎上来笑着问:“客官,想坐哪里?几个人呀?”黄丛书压低声音说道:“有两位朋友和我约好,他们是否来了?”“哦,客官跟我来吧,他们在楼上呢”。伙计领着黄丛书走上二楼,进入到一个靠江的厢间里,果然有两个男子正坐在临窗的桌边喝茶,伙计退出去后,黄丛书关好门,那两个男子早已离座,向黄丛书拱手道:“这位先生可是来喝茶的,平时喜欢喝什么茶?”黄丛书放下手提箱,微笑道:“我今天专门来喝茶,平时最喜欢喝铁观音”。暗语接上,那一位三十岁出头、虎眼、卧蚕眉的男子紧走两步上前握住黄丛书的手说:“你是黄同志吧,我叫石尧,是老城镇党支部委员”,石尧又指着身边的那位长得眉目清秀、文质彬彬的少年,笑着向黄丛书介绍说;“这位是张玉杰同志,你别看他年龄不大,现在是盛湾乡四条岭村的保长,并任党支部组织委员,帮助党组织隐藏了许多同志的身份”。黄丛书赞许在拍拍张玉杰的肩膀。


    三人重新坐下,黄丛书方把豫、鄂两省地下党支部书记周尚杰的批示告诉两位,说:“周书记任命我为李官桥地下党支部书记,并指示我配合二位,一、在淅川境内举办党员训练班;二、揭露现任县长任泰升和李官桥区长陈重华狼狈为奸、肆意勒索、重征盘剥、祸害百姓的罪行”。石、张二人都点头,三人又商议良久,于下午两点才悄悄告辞分别,各自行动,黄丛书步行到李官桥镇西大门口,想雇一辆马车到埠口街。刚巧,张任奇兄弟、黄小婷、陈梅雪姐妹、梁雅芝、朱炳三、陈碧春、张青莲们星期六下午休息,便相约一块来梅林赏梅。黄小婷在西大门口看到一个体态身形和爸爸很像似的人,便瞪大眼睛看,但围巾把那人的脸围得很严实,黄小婷无法看清楚。她轻轻在拉拉身旁张任鑫的手说:“二哥哥,你看那个和车夫说话的人是我爸吗?”张任鑫也早就注意到那个人很像姑父,又听黄小婷这么说,便肯定地说:“是姑父,好几个月都不见他,他不知道咱们也在李官桥,这会可能要乘马车回家吧,咱们赶紧叫他”。于是两个孩子一个喊爸爸,一个喊姑父,都朝黄丛书奔去,黄丛书刚想上马车,听见熟悉的叫声,忙回头,见女儿和任鑫奔过来,他多想张开两臂抱住已经跑到他面前的孩子们,可是他看到不远处的任奇、青莲正和几个女孩朝他走来,里面有陈重华的女儿,他忙控制住自己的激动,毅然跳进马车,放下厚厚的帘子。黄小婷看着马车咯吱咯吱地远去,难过地说:“爸爸怎么不理我?”青莲赶到跟前,拉着黄小婷说道:“婷妹,走吧,你刚才认错人了,那人虽然像姑父,但毕竟不是呀”。黄小婷噘着小嘴说:“我没有认错,我认得爸爸的眼睛,刚才那个真的就是我爸爸。姐姐,你说我爸爸这会儿是不是回张家庄度,我们也回去吧,我不想看梅花啦”。陈梅娇听了,狠狠地噔了黄小婷一眼道:“把什么人都当成你爸,我看你是想你爸想疯了。你不要扫大家的兴致,想回自己一个人走吧”。几句话把黄小婷说得两眼泪汪汪的,张任鑫生气地朝陈梅娇说:“并不是婷妹一个人看错,连我也认为刚才那人就是我姑父,婷妹心里已经很难过了,你干吗还欺负她?”陈梅娇顿时竖起一对新月眉,噔着一双鸣凤眼,挑衅在站到张任鑫面前,伶牙俐齿地嚷道:“我就是欺负你的亲妹妹了,你能拿我怎么样?我知道你一向看我不顺眼,有本事就别上我家玩”。张任奇忙拉开任鑫,并责怪他。张青莲则拧了一下陈梅娇的脸,笑道:“你这个小丫头,这嘴就是不饶人”。陈碧春也轻柔地劝道:“我们本是乘兴而来赏梅的,如今梅花还没有赏到,就闹了这么多别扭,岂不辜负了清雅的梅花。因此,你们都少说两句吧”。张任鑫走在前面,听到此话,便回头冷笑道:“如果每个人都像碧春同学这样明事理就好了,可惜,有些人除了会耍小姐脾气外,一无是处!”陈梅娇听到此话句句都是针对她,气得一个箭步上前,抡起小拳头就朝张任鑫的后背打。黄小婷拉起张任鑫的手说:“二哥哥,咱们不理她,走吧!”说着,拽着张任鑫朝梅林跑去。陈梅雪皱着眉头瞅了妹妹一眼,叹道:“一个小女孩家,又是打人,又是大声嚷嚷,怎么这样爱动气,不懂自重呢?”张任奇忙笑着说:“这才显得梅娇妹妹活泼、可爱呢,说到底,还是鑫儿不对”。梁雅芝忙转过话题说:“我望着梅林里一片白茫茫的,看不到花,不知梅花究竟开了没有?”朱柄三说道:“咱家院里的那棵老红梅都已经开花啦,这会看不见,是因为大雪覆盖着它们呢”。一群人边说边来到梅林,只见黄小婷正拍着手蹦跳着喊道:“你们快来呀,这里的梅花好漂亮,好香呀!”众人都跑时梅林间,只见每棵梅树大约都高有一米有余,梅枝纵横百出,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白梅与雪花互比润泽,红梅与白雪相映成趣。顿时,路上的不快烟消云散,大家在梅林间欢跃着,追逐着,只有张任奇、张任鑫和张青莲不时在透过错综交织的花枝间向梅岭投去忧郁的目光。


    黄丛书坐上马车后,透过帘子看着几个至亲至爱的孩子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不由得一阵心酸。他不知道几个孩子为什么在李官桥镇上,不知道近几个月,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刚才一群孩子当中,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瞎了一只眼,有点像梁德昌的女儿。一会到了德昌堂,问问梁德昌即可。他这次来埠口,就是想通过老朋友以埠口商会会长的名义,联合李官桥、荆紫关、滔河等几个镇的大字号及商会,要团结一起,抵制繁重的苛绢杂税,并暴露任、陈的罪行。马车径直驱到德昌堂门口,黄丛书走进去,只见梁德昌正在替一个病人把脉,旁边还有十几个病人等候。黄丛书便默不作声地在一边坐下。店内十几个抓药相公忙碌地穿梭在药柜前后,而梁德昌每看一个病人,总是双目微闭,一手把脉,并不问病情,把完脉,便低头开药单,一个伙计赶紧接过处方,然后喊下一个。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的光景,轮到黄丛书看病了,他笑微微地走过去,稳稳在坐在梁德昌对面,伸出左手,梁德昌依旧双目合闭,只伸出手来把脉,把了一会,便睁开眼道:“先生脉搏跳动平稳、有力,并没有什么症状”。黄丛书慢慢地解下围巾,轻声地说:“梁兄,别来无恙?”梁德昌一见是黄丛书,惊喜地叫道:“是你呀,贤弟”。黄丛书用眼示意,梁德昌知道他必有话要说,便把黄丛书带进后堂,关上门,急忙问道:“丛书,这几个月你去哪里了?我还担心呢?现在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不等黄丛书回答,他又叹道:“先是张团长去了,后来你又失去踪迹,真不知道以后这日子咋过?现在虽说没有匪乱,任泰升和陈重华把土匪们都收编了。可是目前,被勒索的钱财比以前多好几倍,众人都是敢怒不敢言。稍有疑问,店面都会被任、陈的爪牙打下稀烂。秋天,他们召开的商务会议,竟然厚颜无耻地要求每个店面上交60%的净收入。你们李官桥的乔志高,就是那个上海的大老板,何等的财大气粗,自己还配有十几个带枪的保镖。就因为上次在会上对这种苛刻的税收表示不满意,抢白了任泰升几句。谁知两天后,他的三大公司之一的美孚石油公司便莫名其妙地着火,幸亏发现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想,任、陈二人把这样的人都不放在眼里,别人就更不敢反抗了。”黄丛书默默地听梁德昌诉完苦,看来任、陈两人已经引起公愤。这样,自己的工作也好开展。梁德昌见黄丛书不发一言,便笑道:“你刚才说我有病,给我送处方是什么意思?”
黄丛书取下帽子,舒展一口气道:“有些病是需要自救的。我今天来这里,就是希望你首先号召埠口的所有商人联合起来,然后再联合李官桥等街市的商会,共同反抗不公平的苛绢杂税。只要你们团结起来,揭露两人的罪行,引起淅川所有百姓的愤慨,你想这是一股多么大的力量。任泰升和陈重华,他们能把所有的店面都砸毁吗?他们能把所有的人都杀死吗?”梁德昌点头,说道:“好,联合各镇商会这件事就交给我啦,我们还要拟出任秃子和陈重华的十大罪状呢?”“那么,我去走乡串户发动群众,让农民自发掀起抗粮、抗丁、抗苛绢杂税的斗争。另外,你帮我在埠口安排一个隐蔽的住所”。黄丛书说道。这时,一个伙计敲门道:“师傅,师娘来了”。黄丛书听说,笑道:“恭喜德昌兄!”梁德昌顿时面露喜色,对着门外喊道:“让你师娘进来吧”。只见黄巧儿拎着一个竹篮推门进来,见有客人,腼腆在笑了一下。梁德昌忙给两个作了介绍,又接过篮子,体贴地说道:“有事让梁虎来就行,你身体不便还来干啥?”黄巧儿羞涩地说:“没事,我看天气冷,就做了几碗鸡汤,拿来给你暖暖身子,黄先生也一块喝吧!”黄丛书打趣道:“好,既然没有吃上喜糖,就喝嫂夫人一碗鸡汤替代吧!”说得两人都笑起来。黄丛书趁机问道:“雅芝小姐和柄三可好?”梁德昌的脸上浮出一丝慈爱的笑意道:“雅芝和柄三都在李官桥上学,今天下午该回来了吧!”黄巧儿忙说道:“是呀,往常这个时候应该回来了,想必又和青莲、梅雪等几个同学玩耍去了,你不必担心”。黄丛书顿时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如此,孩子们在李官司桥上学”。于是便笑着说:“我刚才从李官桥西大门坐马车时,遇到雅芝肯我的孩子们,他们一行八九个人,想必是去梅林赏梅的。因为我见陈重华的女儿们也在其中,才不便上前搭话的。”黄巧儿听了,欣喜在说:“对,雅芝的朋友中有一个六七岁,姓黄的小女孩,好像叫小婷,我看眉目之间很像黄兄弟,想必就是令千金吧!”黄丛书点头道:“是的,刚才你说的青莲是我大哥的女儿,还有宣浦的两个儿子,任奇和任鑫”。梁德昌听了感慨万千,叹道:“真是世事难料呀,转眼间,宣浦兄已经逝世这么多年,他的两个儿子都这么大了!”

黄丛书和梁德昌夫妇聊到天色渐黑,才辞别,并借了梁家一匹马,一个人悄悄地潜回张家庄。张宣英及王氏一见,自然是喜出望外,暗暗地悬挂了几个月的心总算放下了。聚少离多的夫妻俩更是恩爱、缠绵一夜,不过天色微明之时,黄丛书又悄悄地从村后离开张家庄,回到埠口。自此,和梁德昌一同策划反任、反陈的事情,并乔装打扮,亲自到各村各寨,劝告百姓们要起来斗争,不要做待宰的羔羊。同时,老城镇的石尧,盛湾乡的张玉杰暗暗地组织党员培训班,向百姓宣传共产党的宗旨,并发展了几十个地下党员。而梁德昌则联合起周围城镇的各大商号老板,拒绝交纳重税苛绢,并在显著的城墙及街市间张贴任、陈两人的各条罪状。一时间,淅川境内反陈、任的呼声空前高涨。


    而此时,陈重华和任泰升正在为王兰枝争风吃醋,任泰升向陈家提亲,王兰枝却一口拒绝,并向陈四麦坦白:“非陈重华不嫁”。陈重华和王兰枝已偷吃禁果,两个人如鱼得水、如胶似漆,恨得任泰升咬牙切齿。他立刻撤了陈四麦、陈五麦淅川县城民勇团团长、副团长之职,而让担任上集民勇团团长的李麻子兼任淅川民勇团团长之职,想以此给陈四麦施压,逼迫王兰枝就范。而李麻子受到任泰升的重用,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遂不把陈四麦兄弟放在眼里。陈重华瞅准时机,在12月20日把王兰枝用八抬大轿从陈四麦家迎娶进门。这便安抚了失意的陈四麦兄弟的心;又决定让十三岁的陈梅雪和宋莲舫长子宋星白定婚,用联姻彻底地笼络了宋湾区的势力。这样以来,便自然地置任泰升于“孤立”的边缘。


    陈重华见这次反苛捐杂税的风潮看起来团结一致,显然这是一次有谋划、有准备的暴动,可是幕后之人是谁呢?他记得初三夜晚,小女儿梅娇嘲讽黄小婷认错了爹,当时他心里一动,就问黄小婷道:“婷儿,你为什么认为那人是你爸爸呢,是不是你看错了?”黄小婷含着泪说:“陈伯伯,我真的没有看错,那人就是我爸爸,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不理我?”当时,他就怀疑黄丛书回来了。现在仔细地想想这十几天发生的事情,看来黄丛书真的回来了。但他派人去侦察过张家庄肯核桃园村,并不见黄丛书的踪影。那么他肯定潜藏在不远的一个角落里。“黄丛书,我先放你一马,等我借你之手摆平任泰升,咱们再慢慢算帐吧!”陈重华心里说道。


    眼看年关将近,每个街市都比往常更加热闹、拥挤。但这喧闹的节日气氛中似乎含着一些不安的成份。12月25日这一天,在李官桥鄂、豫、陕会馆里召开一年一度的商业大会。会议刚开始,任泰升亲自带领着一千之众的亲兵包围了会馆。他声色俱厉地说:“谁不交税,谁反对我,今天就让他知道老子的厉害”。民他的手下人拿枪指着众人,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威胁示威。正在此时,陈重华、宋莲舫、陈四麦等人也拿着枪涌进会馆,陈重华进入会议厅,便和颜悦色地对众人说:“大家都不必害怕,我们是专门来保护各位的”。然后冷冷地对任泰升义正严词地说道:“任县长,你身为一县之长,地方父母官,拿着枪指着你的子民,你居心何在呀?”任泰升气急败坏地向外边喊道:“李麻子,你怎么让他们进来的,快把他们统统地给我押下去。”陈四麦斜视着

[ 本帖最后由 东坪村民 于 2008-7-20 16:38 编辑 ]

东坪村民 发表于 2008-7-20 10:45:24

丹 江 遗 梦(8)

任泰升,冷峻地说道:“任县长,外边的人都统统缴械了,你只是个光杆司令。”任泰升指着陈四麦、陈重华骂道:“都是些忘恩负义的东西,没有我,哪能有你们的今天。特别是你陈四麦,还给老子说些什么‘能不能’的故事,狗日的你就是那个叛徒陈庚呀!”“哼,能有今日,都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别人。”陈四麦说道。


    陈重华用眼示意,陈五麦、谢成得立即把任秃子等人拖下去。陈重华清清嗓门,高声说道:“以前的一切不合理的税收制度都是任泰升亲订的,现在我宣布所有不合理的旧制都全部废除。至于以后县长的任命及地方事务的管理,我将会上报河南省民政厅,等待上级的通知吧。总之以后,我们要共同协力繁荣商业、繁荣经济。现在你们继续开你们的商业会议,我们政府官员不会干涉的”。说着,便领着众人准备退出。这时,从人群中传来一声低喝“慢着”,只见梁德昌快步走到会议厅的主席台上,指着陈重华身边的陈四麦道:“陈区长,我想问你此人是谁,希望你能给我们大家介绍一下”。陈重华微微一笑道:“不错,他是陈四麦,以前做过土匪,但孰人无过,浪子回头金不换,上边明确表明政策,无论什么人只要弃暗投明,我们都举双手欢迎。收编绿林军为民勇团,已报告给上级政府,得到赞赏。大家有目共睹,现在境内土匪绝迹,百姓安居乐业,何乐而不为呢?梁会长又何必斤斤计较呢?”梁德昌冷笑道:“陈区长一席话真是说得冠冕堂皇,可是你们还记得七年前黄家寨之创吗?朱家遭灭门之灾,我的五岁的女儿左眼被子弹打瞎,还有多少埠口之人死于非命,财产受损;又是谁勾结外匪老洋人,偷袭荆紫关,火烧上下集,拉走肉票几百人,死伤肉票一百多人,张宣浦团总也是为救人质而英勇牺牲的,难道这一切都因为这些人改头换面而被一笔勾销了吗?”“梁会长,我理解你的心情,也很同情令千金的遭遇,可是这一切都已成为历史。那时候他们还没有被收编,双方毕竟是敌对立场。可是自从他们和我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之后,共同对付外敌侵占,我们都变成了自己人,我们都为全县的百姓安危共同战斗。因此,不要只记着过去一些私人的恩怨。要注重实事,放眼未来,相信淅川的前景是美好的。”陈重华不急不躁地说道。梁德昌刚想反驳,乔志高赶忙站起来圆场道:“陈区长还有公事,请自便吧,梁会长不要多言,我们就再相信陈区长一次,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相信陈区长不会黑白不分的,我们大家也不会黑白混淆的”。陈重华临出场时,深深地看了乔志高一眼,感觉此人有点不好对付。


    两天后,河南省民政厅委任陈重华为淅川县县长,兼民勇团总指挥,陈四麦正式化名为陈光明,被任命为李官桥区长,陈五麦、谢成得等人官复原职。任泰升被免去一切职务,他领着李麻子一群人前去内乡投奔别廷芳,陈重华从中干涉,别廷芳委婉谢拒,任秃子便不知去向了。


    除夕之夜,白小凤勉强笑着安顿好两个女儿睡下,便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自从陈重华娶王兰枝后,在王兰枝的要求下,陈重华在淅川县城另置一幢宅院,身为县长,百事缠身,他便理所当然地住进王兰枝的那个家,很少光顾李官桥的陈府。自此,白小凤心恢意冷、万念俱寂,只把心思放在两个女儿身上。陈梅雪见母亲走出去后,又悄悄地起身,披着一件小红袄,坐在书案前,铺好洁白的宣纸,拿起画笔,不一会便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来。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已深深地印刻在她那纯洁的心屏上,她不知暗暗地描画了多少次,以至于现在她可以一气呵成。望着宣纸上那张生动的脸,那双温和的眼睛正脉脉含情地看着她。两行清泪自陈梅雪的脸上滑下,自从父亲前些日子宣布她和宋星白订婚后,她的梦想连同甜蜜的暗恋都如那深夜里绽放的昙花。只有她一个人陶醉于那刹那间绚丽的盛开,鲜艳又孤寂,她眼睁睁地看着张开的花瓣在沉重的夜色中合扰,然后归于无寂。只残留下一缕惆怅的暗香,使她可能要穷其一生所有的生命去怀念那个午夜时分的“孤芳独赏”。

初一凌晨,在一阵炮竹声中,陈梅娇赶紧穿上新,跑到姐姐的房间,准备拉她一起给妈妈叩头拜年,却见陈梅雪爬到书案上,正全身发抖、痛苦地呻吟着。陈梅娇忙问:“姐姐,你怎么了?”一边又跑到门口大声喊道:“妈妈,快来呀,姐姐生病了。”白小凤一夜未睡好,刚起床,听见陈梅娇的喊声,赶忙跑过来,只见陈梅雪双颊通红,双眼紧闭,气息微弱,一摸额头,滚烫滚烫的。白小凤心疼地把女儿搂进怀中,含泪道:“雪儿,你可不要吓妈妈呀!”一边又喊仆人请医生。陈梅娇见姐姐的书案上有画,便拿起来看,只见上面画着张任奇,画面上泪痕斑斑,旁边还题着一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不一会,大夫来了,把过脉,摇着头说道:“小姐得的是极其严重的感冒,脉搏十分微弱,好像心中有一股强大的忧愤阻挡着气息畅通,请问小姐最近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白小凤忍泪答道:“并不见有什么异常举动,只是最近有点闷闷不乐,我还以为是放寒假,和同学们分开的原因吧,因此没有在意。”这时,陈梅娇悄悄地把画塞到白小凤的手中,白小凤一看,心中大惊:“原来女儿这些天正备受心灵的煎熬,画中的任奇是何等生动、传神,可见女儿用情之深。是呀,哪个少女不怀春,女儿喜欢任奇也是自然的事情,只怪重华一意孤行,根本不问她及女儿的意见,就擅自作主和宋家订了婚事。而这些天,自己正沉浸在宠辱得失的忧怨中,根本没有顾及到女儿的感受。“白小凤越想越愧疚,看着昏迷不醒的女儿,她愁肠百结,只得人快马加鞭地去通报在县城过年的陈重华。


    来人见县城的陈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又想想李官桥的陈府现在却是愁云惨雾,也不觉暗自叹气。王兰枝听仆人通报说李官桥那边派人请陈重华回去,刚巧陈重华正在书房会见几个重要客人,便冷冷地对来人说:“你且先回去告诉夫人,老爷正忙着呢,等过年后,我们自会一块回去的。“来人急急地说:“二夫人,家中实在有急事,大小姐病重呀!”王兰枝嘟囔了一句:“早不病,晚不病,大过年的倒生起病来。”不过,见来人脸色焦急,也怕万一陈小姐有个闪失,自己承担不起,便只好亲自禀报了陈重华。陈重华一听,一边喝令备车,一边训斥道:“怎么不早说?”看着陈重华慌张地离去,王兰枝心中暗想:“一个丫头片子,老爷就当作心肝宝贝,如果我能生个儿子,那么我的地位就牢固了。”


   陈重华坐在淅川县城购买的第一辆“黑马”牌汽车内,心急如焚,他不停地催促司机加速。他对原配妻子和两个女儿产生了一丝愧疚感,这些日子以后,一直在争权夺利,又金屋藏娇,真是太冷落女儿们了。当陈重华看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儿时,他流泪了。他轻声地呼唤道:“雪儿,睁开眼睛看看,是爸爸回来了”。既而,他又对站在一边的丈夫怒喝道:“为什么我的女儿昏迷不醒,你是咋治的?”大夫吓得哆嗦着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小姐这样重的风寒病,陈县长还是请埠口的梁德昌吧!如今方圆几十里恐怕只有梁大夫能治大小姐的病。”陈重华便命司机立刻去埠口接梁德昌。


    德昌堂放假三天,一年到头,梁德昌难得和家人好好地吃几顿饭。不过有急诊时,他还是二话不说背起药箱就前往。可是这次不同,为陈重华的家人看病,他是一百个不乐意。司机见梁德昌竟敢拒绝前往陈府看病,不由恼怒地说:“你敢得罪县长,你不想活了吗?”梁德昌冷笑着不理睬司机,只管和在座的宾客饮酒。司机没办法,刚想转身走,梁雅芝叫了一声:“等一等”,便径直走到父亲面前哀求道:“爹,梅雪是我的同学,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你救救她吧”。黄巧儿也在旁边劝道:“是呀,老爷,陈小姐来过咱家的,你快去吧”。梁德昌只好背起药箱,梁雅芝忙说:“爹,我也想去看看梅雪,可以吗?”梁德昌点点头。


    父女俩一起来到陈府,见到陈重华,梁德昌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并不说话,只是命令打开陈梅雪房间里所有的窗户,又命众人都出去,以妨阻碍屋内空气流通,然后为陈梅雪把脉。少许,便写下处方一:金银花15克,大青叶10克,蜂蜜50克。处方二:枸椽15克,粳米50克,冰糖50克。交给白小凤道:“夫人请马上抓来这两个处方的药。处方一,把金银花、大青叶放入锅内煮沸,三分钟后,将药液澄出,放进少许蜂蜜,搅拌均匀,端来给小姐服下,以疏散其风热。白小凤忙应了出去准备药,梁德昌又拿出几根银针,分别扎在陈梅雪头部的穴位上。半刻钟,白小凤亲自端来汤药,一勺一勺地帮女儿服下。半个小时过去了,隔壁房间里焦急等待的人都听到陈梅雪的咳嗽声,大家忙奔过来,只见陈梅雪睁开了眼睛,脸上的红晕渐渐地消褪。梁德昌便对白小凤说道:“小姐的朐中有股抑郁之气,处方二的药可以解郁清热。先将枸椽洗净、煎水、去渣,取汁药500毫升,以枸椽煎汁煮粳米,待粥熟时,加入冰糖,搅匀即可服用。等到小姐服处方一的药,热气去尽时,便可服处方二的药。早晚空腹服用,连服五天,方有望好转。不过要想彻底痊愈,心病还需心药医,要使小姐心情愉悦起来”。


    陈重华已蹲在床边,握着陈梅雪的手,温柔地说:“雪儿,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告诉爸爸,即使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爸爸也会为你摘到的。”陈梅雪流着泪用柔弱的声音说:“爸爸,我什么也不想要,我只希望爸爸能够陪着我们。我永远也不想长大,不想订婚,不想离开爸爸、妈妈,还有梅娇。”陈重华抚摸着女儿散落在枕边的头发,慈爱地说:“傻孩子,你和娇儿在爸爸的心目中永远都是心肝宝贝。只是爸爸现在的工作忙了,因为爸爸的儿女不单单是你们姐妹俩,还有全县的百姓,他们的衣食起居都需要爸爸,因此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你们,你们应该体谅爸爸才是。”陈梅雪微微地点点头,陈重华又接着说:“虽然爸爸现在替你订了婚,但是你年纪还小,先不要考虑这些事情。等你长大了,你喜欢怎么样做就怎么做?爸爸全听你的,好不好?”陈梅雪的心胸瞬间豁然开朗,原来爸爸依然爱着她们,是她误会爸爸了。心神的清爽使她的病顿时消减了大半,白小凤、陈梅娇、梁雅芝见状都高兴地围过来。


    陈重华感激地对梁德昌说:“谢谢你,梁会长,这次小女的病多亏你。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梁德昌仍旧淡淡地说:“身为医生,治病救人是我的职责,况且陈小姐是我女儿的同学”。梁雅芝见陈梅雪的病情好转,便放心地随父亲一块回埠口。


    陈重华见女儿已无大碍,便安抚其入睡后,方回到客厅。白小凤平静地问道:“你真同意取消雪儿和宋家的婚事吗?”陈重华说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岂能背信弃义。等几年,雪儿大了,有承受能力的时候,就把婚事办了。”白小凤气愤地说:“你为何非要把女儿嫁给一个她并不相识,也许根本就不想爱的人呢?难道这也是为了你的政治前途吗?可是现在你已经是一县之长,你还有什么没有达到的目的,非要拿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来交换?”陈重华不耐烦地打断白小凤道:“我也是为雪儿好,宋莲舫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区长,但是他财势雄厚,他的儿子我也见过,才识相貌都配得上咱们雪儿,嫁给这样的人家,一生衣食无忧,有什么不好?”白小凤摇头叹道:“你了解女儿有多少?你这样费心伤神地为她安排了一生,她能接受吗?今天你已亲眼看到雪儿刚被从死神的边缘拉回来,你还想让她有第二次吗?”陈重华烦躁地踱着步,道:“那你说雪儿她究竟想要什么?听你的话意,雪儿已经有意中人了吗?”白小凤默不作声,她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陈重华,陈重华见状,冷哼道:“都是你这做妈的惯的,平时让女儿们和一些不三不四的男孩子纠缠在一起,现在问题出来了,你还倒说我一身不是。”白小凤冷冷地说:“什么叫不三不四,任奇和任鑫算是不三不四的孩子吗?”还没等白小凤说完,陈重华一挥手说:“算了,算了,我不想和你吵,总之你好好地照顾两个女儿,她们再有什么差错,我绝不原谅你。今天晚上,我在雪儿房间陪她。”说完,就气哼哼地上楼去了。白小凤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黄丛书在除夕之夜潜回张家庄,黄小婷知道自己那天确实没以有看错人。黄丛书疼爱又愧疚地对几个孩子说:“那天不能和你们相认,我心里也很难过,但是你们要理解,有坏人想抓我,因此你们不能对任何人说起你们见到过,知道吗?”几个孩子都懂事地点点头。黄丛书不敢在家里久留初一的夜晚,又回到埠口。因为有更多的任务在等着他,虽然艰巨,前景又暗淡,但是他相信黎明总是会到来的。

    1931年至1935年之间,以黄丛书、石尧、张玉杰等人为首的地下党员在淅川境内发展了几百个党员,并在各个乡、镇、区建立了党支部和农民自卫队,一方面开展抗日救亡、禁用日产品的活动,一方面和以陈重华为首的国民党周旋到底。而陈重华在实行地方自治过程中,开办工厂、改良农业、修建公路,创办学校推进了各项事业的发展。并竖起坚决抗日、抵制日货的旗帜,但他同时又制定严刑峻法、鱼肉百姓、迫害进步人士和大批中共地下党员。

    1935年8月初的一天傍晚,夕阳西下,余辉洒满整个张家庄。黄丛书特意和几个孩子相约同时回到张家庄小聚。这是王氏的意思,眼看孩子们高小就要毕业,而任奇和青莲已到了婚娶嫁出的年龄,如今家世越来越艰难,她想让这两个孩子退学,在家帮助主持家事,而任鑫和小婷年龄尚小,可以继续求学。况且宣英又生了一个儿子,今天已经五岁,也快到上学的年龄。黄丛书古道热肠,总是帮助穷苦人家,往家里拿的又少,而整个家庭开支又大,虽然白小凤不时地救济几个孩子上学,可日子仍旧有些紧巴巴的。王氏不得不精打细算。大家正在商议,忽然听到马蹄声,张宣英忙把黄丛书推到里间,才让张任奇去开院门。院门打开后,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和一个瘦高个、十分清秀的年轻男子,还有一个十三四的秀美少女正站在门口。张任奇看着面熟,刚想张口问,那女孩惊喜地喊道:“你是任奇哥哥吧!”这时五氏们也到门口迎接,王氏见来人,含泪笑道:“凤轩兄弟,你们回来了!看抚摩、抚昔都变成大小伙子、大姑娘了。”黄丛书早在屋内听见,忙奔出来,紧紧地抓住段凤轩的手,而任奇、任鑫、青莲们则和段抚摩、段抚昔高兴地搂抱在一起。激动地寒暄后,大家方回屋坐下。黄丛书把段凤轩父子单独叫到东厢房,问道:“均县、白马那边情况咋样?”段凤轩道:“近阶段,国民党把注意力都放在日军身上,对咱们的同志不像以前那样杀尽赶绝了。我才喘了口气,带着两个孩子回来看看。”段抚摩激奋地说:“叔叔,我也已经加入中共青年团,明年就可以正式入党了。”黄丛书欣慰地笑道:“好好,革命后继有人呀!”片刻,黄丛书又说道:“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们国黄要是团结在一起,共同抗日,那该多好。其实陈重华这个人,虽然罪大恶极,但在抵抗日军上,他是和咱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段凤轩道:“可是将介石已经提出‘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国共合作之路必是艰辛的。对了,八月十五日,红二十五军要做战略转移,从湖北老河口市经李官司桥、荆紫关入陕。周尚杰书记指示我们要全力配合,黄丛书点点头。段凤轩又看了一眼儿子,笑道:“丛书,我今天来还要提一件喜事,我们到外面给嫂子说吧!”黄丛书笑道:“什么喜事,这么神密?难不成你给奇儿找个好媳妇吗?”段凤轩也笑道:“奇儿是个好孩子,早晚会遇到好姑娘的。不过,这次不是往你们家进人,而是要说走你们家的人儿”。黄丝书见段抚摩面红耳赤的,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王氏和张宣英已听见,都笑着问:“说走我们家什么人呀?”段凤轩指着在一边的青莲说:“嫂子,我一直都很喜欢青莲这孩子,早就在心中认定她将来是我们段家的儿媳妇。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抚摩也坦白说喜欢青莲,因此我今天昌昧地来向嫂子提亲,不知是否愿意?”青莲听到此话,早就羞得转身进了里屋,王氏看着眼前俊朗出众的段抚摩,满意地点点头,便笑着说:“抚摩这孩子是知根着底的,我们能有啥意见?只是你也知道,青莲是我大哥一手养大的,姑娘大了,我当婶婶的也不能全做主,还得问青莲自己的意见。”张宣英笑道:“段大哥,嫂子,你们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问她。”说着,张宣英走进西厢房,见青莲愣愣地坐在床沿上,便挨身坐下来,抚摸着青莲光滑、油亮的粗辫子,说道:“莲儿,你有啥想法,告诉姑姑,虽然你不是张家的嫡亲血脉,可是你去逝的爹爹、二叔,还有你婶娘、我,我们都视你为己出。俗话说‘男怕找错行,女怕嫁错郎’,你看抚摩是个多好的青年,更难得的是你们从小都相识。现在你段伯伯来提亲,你同意吗?”张青莲此时心乱如麻,她的脑海里忽地闪出朱炳三的身影来。

    就在上个星期,朱炳三竟然给她写了一张小纸条,约她到梅林相见。她虽然没有去,但朱炳三在她的脑海里却挥之不去。可是她又清醒地知道,她不能接受朱炳三,因为梁雅芝看朱炳三的眼神是那样热烈又黯然。一个命运多桀的女孩,一个心胆肝照的朋友,她怎么夺取她的所爱,怎么伤了她的心。因此,张青莲悄悄地掩埋了心中那颗已经发了芽的爱情种子。张宣英见青莲沉思不语,以为她害羞,便笑着说:“莲儿,姑姑、婶婶就帮你把这门亲事订下来吧!”这时,段抚昔走进来,撒娇地搂住张青莲,恳切地说道:“青莲姐,我从小就喜欢你,你就当我的嫂嫂吧,这样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张青莲红着脸,用指戳了段抚昔的额头一下,说:“贫嘴丫头,少胡说”。张宣英见两个女孩闹,便走出来,对段凤轩点点头说:“我看青莲没啥意思的。”段凤轩高兴地说:“那咱们选日子不如撞日子,今天就把这亲事订下来吧!”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有点伤感地说:“这是抚摩的妈妈留下来的,一根金簪子,一对金耳环和一只金戒指,就送给青莲当作定婚礼物吧”,王氏收下。当晚,大家高兴地吃了一个团圆饭,算是庆祝段抚摩和张青莲的订婚。

    第二天,段凤轩带着儿子和女儿要回湖北白马,黄丛书回埠口,而张任奇仙则回李官桥上学。于是段家父子和张任奇、张任金、张青莲、黄小婷同行到李官桥。段抚昔恋恋不舍地说道:“等到秋季后,我也可以回淅川女师上学,到时候咱们又可以在一起玩了”。段抚摩则深情地望着张青莲说:“我会给你们写信的。”众人依依不舍地告别。

    张任奇到教室上课,发现朱炳三神情恍惚,听课不专心。下课后,张任奇关切地问朱炳三道:“你上课的时候,心跑到哪里了?那么不专心,发生什么事情了?”朱炳三闷闷地说:“昨天晚上,我干爹告诉我,高小毕业后,就不让我上学了,要让我到德昌堂正式行医,而且还要让我和雅芝结婚。”张任奇惊奇地说道:“是吗,无独有偶,昨天晚上我们家也发生类似的事情”。“你们家发生什么事情?”朱炳三漫不经心地问道。张任奇叹口气道:“首先,高小毕业后,我和青莲都不能再上学了,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其次,青莲订婚了!”朱炳三一听,脑子轰的一声,赶紧问道:“青莲和谁订婚?”张任奇淡淡地说:“你不认识的,是我们儿时的伙伴。”朱炳三的心便如被人掏空了一般,他只恨自己父母早逝,孤苦伶仃、寄人篱下,不能自己做主。他心中暗暗地喜欢青莲好多年,青莲的明朗、热情,一颦一笑都深深地牵动着他的心。高小毕业在即,他上个星期才鼓足勇气约青莲。可是那天傍晚,在梅林里,只有夕阳把他孤单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直到夜幕降临,青莲都没有出现。难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吗?可是他怎么也不能把自己的一生和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女人联系在一起。每当看见梁雅芝扯下蒙眼的纱布,露出那一只黑乎乎的眼洞时,他都想呕吐。现在让他舍弃美丽的青莲,而去娶这个女人,他一百个不乐意。总之,朱炳三有点愤世嫉俗,他感觉老天爷太不公平,他曾经也是堂堂的少爷,家产万贯,可是一夜之间,他失去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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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坪村民 发表于 2008-7-20 11:12:30

丹 江 遗 梦(9)

的亲人,变成了孤儿。梁德昌收留了他,认他为义子,虽然竭尽全力地教他行医,供他上学,但是他心中并不领情。梁德昌是自私的,并非真的爱他。梁德昌同意他上学,只是为了让陪伴自己的女儿;现在又担忧女儿以后的生活没有着落,就要把女儿托付给他来照顾。平时对他也极其严厉、苛刻,总是督促他到德昌堂泡着,命他辨药、记药名、记药性。对朱炳三来说,只有在上学的时候才能得到片刻休息和快乐。而梁德昌对女儿,和黄巧儿生的两个儿子,总是那么疼爱有加。这就是区别,他朱炳三在梁家永远只是一个外人。因此,朱炳三总是心里愤愤不平,可是他掩饰得很好,他在外表上对梁德昌总是很温顺、惟命是从。对梁雅芝表现得很照顾的样子。他话语不多,心里却极有主见。

    朱炳三不能对梁德昌说:“你不要把你的瞎眼女儿塞给我,我不喜欢她。”而且他也绝对不想和梁雅芝成为夫妇,那么怎么办呢?既然他不能说不,他必须要让梁雅芝说不才能阻止这件事情,他在心中盘算着。

    张青莲也是一天昏昏愕愕的赤来了。晚上,她没有吃晚饭,就和衣躺在宿舍里。梁雅芝因为不想颠簸,有时候也住在宿舍。她见张青莲郁郁寡欢的样子,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一个女同学喊道:“梁雅芝,你哥哥找你呢,在女校门口。”班里的同学都认为朱炳三是她哥,梁雅芝心想:“这么晚了,炳三怎么不回去,来寝室找我干啥?难道家里有事情吗?”想到此,梁雅芝赶紧跑到女校门口,借着皎洁的月光,只见朱炳三正靠在一棵桂花树边。见梁雅芝跑到面前,面无表情地递给她一封没有封口的信说:“请转交给青莲吧!”梁雅芝一愣,机械地接过信,问道:“谁写给青莲的信?”朱炳三没有回答,转身走了。梁雅芝慢慢地走到寝室后窗户,她停了下来,她很好奇炳三让她捎一封什么样的信给青莲。她颤抖着手从信封中取出一沓折叠的信纸,借着透过的灯光看起来,字迹是朱炳三的,上面写着:
“青莲:
昌昧写信给你,请原谅!
那一天,我独自徘徊在梅林中很久,知道你不会来,但还是舍不得离去。今天,我要一鼓作气,把心中的话告诉你。
    自从相识到现在,我的脚步一直在悄悄地走近你。不知你是否听见我的足音。你是知道的,我是一个孤儿,因此,属于我的天空一直都很阴暗、凄凉,是你爽朗的笑声和温柔的眼神带走了我天空的云霾。自此,你便走进了我的心中,使我时常觉得心魂飘荡,就像一股奇异的芳香袭击着我的心房。每当看见你如花的笑靥,我就快乐如歌。你明亮的眸子里隐含的深情,我是读得懂的,请你不要顾虑,接受我吧,我们一起扫除所有屏障。我爱你!
    仲秋佳节来临,我希望到时候我们俩可以共赏明月……”
梁雅芝看得泪眼朦胧,手脚冰凉,如遭了焦雷一般。一个是自己朝夕相处、情如姐妹的朋友,一个是她情梅竹马、真心爱恋的男子,可是在同一时间,他们俩都背叛了她的情谊。是呀,一个有残缺的女孩,怎么配拥有爱情呢?长期以来,她对朱炳三都是一种自卑的单相思。梁雅芝失魂落魄地跑回寝室,把信扔给青莲,勉强走到自己床边,蒙住被子呜咽不止。青莲本来心乱如麻,只是紧闭着双目。后来听见梁雅芝进来,一言不发地把一个东西扔到自己的被上,便睁开眼睛,只见对面的雅芝满脸泪痕,倒头就睡。心中惊疑,忽见被上放着一封信,便拿起来细看。想不到竟是朱炳三写的信,青莲心中暗暗叫苦,想道:“朱炳三为什么让雅芝捎信呢,难道他不知道雅芝对他的感情吗?这样一来,置我于何地呀!况且我现在已经订婚,你何必招惹我呢?”胡思乱想了一通,渐渐地睡去。梁雅芝更是辗转反侧、目不成眠.
第二天下午放学,张青莲特意站在学校大门口的西侧,朱炳三总是在这里坐马车回埠口的。张青莲知道逃避不是办法,想好好地和朱炳三谈谈。谁知朱炳三和梁雅芝一起到门口等家人来接。张青莲怕梁雅芝误会,想躲避起来,可是朱炳三已看见她,忙朝她跑过来。梁雅芝满眼痛楚地望了他们一眼,就跳上刚到的马车疾驰而去。张青莲恼怒地向朱炳三喊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什么要故意伤害雅芝?告诉你,我已经订婚了。”朱炳三平静地说:“我知道你订婚了,什么话到梅林再说吧,我从前面走,你随后跟来。”张青莲刚想拒绝,但从朱炳三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浓浓的忧郁。曾几何时,就是这种忧郁的目光触痛了张青莲的心,朱炳三是孤儿,而她是弃婴,同病相怜,惺惺惜惺惺之情,使两颗心靠近了。张青莲不由自主地跟在朱炳三的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枝繁叶茂的梅林。夕阳已经浸在天边的丹江水中,江水瑟瑟,船笛长鸣。朱炳三见张青莲身体有点发抖,便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张青莲的身上,扶她坐在一块大青石上,两人都默不作声。

    良久,朱炳三才轻声问道:“你看了我的信吗?”张青莲点点头,忽地,她眼睛逼视着朱炳三问道:“你为何不亲自把信交给我,为何要让雅芝转转交,你用意何在?”朱炳三叹口气道:“我知道我伤害了雅芝,可是没办法,我只能这样做。因为我干爹已经提出我和她的婚事。而你是知道的,我的心中只有你,可是我又不能违背干爹的意愿,只能出此下策,让雅芝知道我们的感情,自动退出。”张青莲想不到朱烦三的心机如此之深,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她痛苦地说:“为了我们俩的幸福,而伤害了身边的朋友,我们还能拥有真正的幸福吗?况且我已经订婚,我希望你和雅芝也可以永结同心。”
“住嘴,为什么非要把我和她扯在一块,我再说一遍,我不爱她,今生都不可能爱她。我从小就陪着她玩耍、吃药、吃饭,你不知道我心里是多么讨厌这样的生活。现在我长大了,我想解脱,我想和自己爱的女孩在一起,难道这有错吗?”朱炳三愤怒地说道。
张青莲望着面前情绪激昂的朱烦三,感觉有点陌生。有许多次,她见朱炳三温柔地扶着雅芝上马车,她被那种温情的动作所感染。可是此时此刻,朱炳三所表现出的那种深恶痛绝和厌烦,却是她没有想到的。原来她并不了解他的内心世界,想到此,张青莲站起身,把肩上的外衣褪下,递给朱炳三说:“我要走了”。朱炳三一把抓住张青莲的胳膊,张青莲刚想挣脱,但她又看到那双透着焦灼、痛苦的目光,她看得出,朱炳三是真心喜欢她的。是的,爱有什么错?她有什么权利逼迫一个男子去接受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孩呢?这样一想,她的心瞬间又软化了,双手无力地垂下,深深地叹口气说:“明知没有结果,我们何必要这样呢?”朱烦三一言不发,默默地拥张青莲入怀。

是夜,张青莲回到寝室,心里又懊悔不已。本想和朱炳三来个了断,对雅芝有个交待,没想到会让自己彻底地坠入情感的漩涡。明天她该怎么面对梁雅芝呢?辗转反侧到天明,张青莲胡乱洗涮一遍,便来到教室。

    陈梅雪见张青莲两眼淤青、红肿,精神不振,便写了一张纸条掷过来。张青莲展开一看,上面写着:“眼圈黑得像一个大熊猫,生病了吗?”张青莲感激地朝陈梅雪摇摇头,她忐忑不安地等着梁雅芝的到来。可是直到上课,即而放学,梁雅芝也没有来上学。陈梅雪们也注意到梁雅芝的缺课,都过来问张青莲,张青莲苦涩地摇摇头。下午放学时,张青莲忙去找朱炳三,让他赶紧回家看看梁雅芝的情况。

    朱炳三回到埠口,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德昌堂,而是直接回到梁府。梁虎一见他,就着急地说道:“我的小爷呀,你可回来了,老爷和夫人都在小姐房间,你快去吧!”朱炳三心里一沉,不得不来到梁雅芝的房间。只见梁雅芝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目,而梁德昌夫妇正束手无策地坐在床前。见朱炳三进来,黄巧儿忙拉他到门口悄声问道:“小三,雅芝在学校出了什么事情?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说,也不吃东西。”
朱炳三摇头道:“我不知道,不太清楚,一会儿我问问她吧”。
黄巧儿赶紧向梁德昌招手,示意他出来。梁德昌走到门口,用威严的目光审视地看了朱炳三一眼,便被黄巧儿拉走了。

    朱炳三走近床边,撩开青纱账道:“雅芝,你怎么了?”泪无声地从梁雅芝的一只眼中滑出,朱炳三见状,沉默片刻,方说:“我和青莲是两情相悦,请你原谅我吧”。
梁雅芝腾地坐起身道:“这话你为什么不当面和爹爹说呢?省得他白白地张罗一场”。
朱炳三嗫嚅地说:“我说不出口,我想请你帮助我和青莲,去告诉干爹,说我配不上你…..。”
“你不要说了,你为什么这样残忍?明明是你嫌弃我,却让我去骗爹爹,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梁雅芝一边痛苦地说着一边拉上被子蒙住头,朱炳三只得退出来。

    梁雅芝简之肝肠寸断,她其实自己也不明白是否爱朱炳三,只是长期以来,她认为自己的残疾缺陷已被朱炳三习惯地接爱。而且当年她是被朱炳三恼怒的喝斥声被迫出现在土匪们面前,从而失去了一只眼睛的。对此事,她并不记恨朱炳三,而朱炳三作为她遭受残害的目击人,也算他们共患难一场。她一直认为或是这样希望朱炳三不会嫌弃她,会陪伴她度过一生。那样她就不必经历被一个陌生人相亲,既而露出恐惧、失望的眼神的痛苦过程。谁知这么多年,原来只是她一个人在勾勒着美好的前景。此时,她心恢意冷,只想快点离开这个世界。原本她就是一个累赘,也许父亲和继母会伤心,但他们还拥有两个健康的儿子,失去她的伤痛会随时间痊愈的。就像当年妈妈离开时一样。

    挽救梁雅芝生命的是她的两个弟弟,梁明航和梁明宇吃晚饭时,见姐姐又不肯来吃饭,便吃了几口,就手拉手跑到姐姐的房间里。谁知床边的地上全是血,兄弟俩吓呆了,一时哭喊起来。梁德昌十几年前没有保住女儿的眼睛,但是这次他把女儿从死神的手里拉了回来。清醒的梁雅芝仍旧不说一句话,梁德昌又急又心疼。还是黄巧儿提醒道:“平时和雅芝最要好的同学是青莲,不如接青莲来咱家,让她劝劝女儿”。梁德昌便立刻命人到李官桥接张青莲。张青莲见梁雅芝两天不来上学,而朱炳三也没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六神无主,却见梁家人来接她,就随来人一起赶到埠口。

    朱炳三见张青莲来梁家,本来有很多话要说,却碍于众人在场,不便开口。张青莲被梁德昌夫妇带到梁雅芝的房间,只见梁雅芝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唇枯干,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不觉一阵心酸。她轻轻地蹲在床边,抚摸着梁雅芝的手腕,含泪低唤:“雅芝,你醒醒,青莲来看你了”。梁德昌夫妇悄悄地退出房间,掩上房门。梁雅芝在张青莲的呼唤声中,微微地张开眼,见青莲在旁,她麻木了两天两夜的心又感到一阵刀绞似的痛。正因为痛,才有了知觉,精神也不似先前那样萎靡不振。
张青莲满含歉意地说;“雅芝,对不起,我伤家了你。可是你知道吗?我已经订了婚,我和炳三是不可能的。真的,你相信我”。
梁雅芝微弱地说:“我想喝水”。
张青莲忙站起身,用一只小白瓷茶杯倒了茶水,扶起梁雅芝的头,喂她喝了几口,梁雅芝摇摇头,表示不喝了,张青莲方扶她重新躺下。梁雅芝喝水之后,似乎精神好了一点。她示意张青莲坐在床边,叹了口气,说道:“我有一个秘密,从来不曾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父亲。这个秘密与我的眼瞎有关。就是十二年前,黄家寨遭劫。我清楚地记得那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清冷又漆黑。在土匪杀害朱家人和我娘的时候,我和炳三跑到他家的后院,本想从后门逃出去,可是却有一群土匪举着明亮的火把在后园找东西。于是我和炳三就躲在菜地的一角。就在土匪要离开时,我却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土匪们听见动静,就朝我们藏身之地走来。这时,炳三愤怒地对我说;“你咳嗽的,你出去!”可是我害怕,不敢出去,没想到他却使劲地推了我一把,我被推到火光之下。因为我不是朱家人,土匪们才饶我一命,却打瞎了我的一只眼睛。原本是因为我的咳嗽声才引起了土匪的注意,我应该走出藏身之地。可是炳三那狠劲的一推却像毒蛇一样时刻吞噬着我的心。但我不怨恨他,有时我还暗自庆幸,如果当初是炳三走出去,土匪们肯定会打死他的。无论如何,噩梦已经过去,我和炳三曾经生死与共,又亲眼目睹我的不幸,他不会嫌弃我的眼睛,他会守候我一生的。没想到,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说到此,梁雅芝已经泪流满面,而张青莲却像掉进一个冰窟窿。她那刚刚萌芽了两天的爱情之芽瞬间夭折了。其实,当她听到朱炳三在梅林里所说的那一番自私的话时,她就应该了解到这个人的本质。但是她却心疼他,体谅他。
张青莲颤声问道:“雅芝,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会爱他呢?”梁雅芝用那悲哀得揪疼人心的声音说:“难道我还会有别的选择吗?连和我朝夕相处十几年的男人都嫌弃我,我又怎么能期待得到一份陌生人的爱怜!但是,青莲,你不同,你是那样的完美,你会得到更美好的爱情。我并不是想破坏你和炳三才说起往事,而是感觉他真的不配得到你的爱。因此,我并不怨恨你,你是这世间第一个让我品尝到真正友谊的朋友,我希望你比我幸福,我是真的这么想的。”
张青莲把脸贴到梁雅芝的脸上,流着泪说:“我懂你的心,我相信你,并且谢谢你。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或伤心事,都不要做傻事,要坚强地活下去。”两个女孩的心在泪水中紧贴在一块。

张青莲临走之时,对黄巧儿悄悄地说:“阿姨,希望你们尽快把雅芝和炳三的婚事办了吧,一切都会好的,”黄巧儿会意地点点头。朱炳三追赶到大门外,张青莲却冷冷地说道:“希望你以后不要再伤害雅芝,不要再打扰我”。朱炳三愣愣地看着张青莲的马车离去,他心里产生了一股对梁家所有人的强烈的恨意。他知道梁雅芝说了他的坏话。

    当朱炳三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梁德昌夫妇正等着他。其实梁德昌多少也明白一点女儿的心事,女儿的失魂落魄及无端自杀,肯定都和朱炳三有关。他一向对朱炳三严厉管教,督促他学医,是因为他看出朱炳三是个聪明、有悟性的孩子。况且家遭横灾,玉不琢不成器,她想精心栽培朱炳三成为德昌堂的继承人。按理说,他现在已有两个儿子,为何还想把德昌堂交给一个外姓人呢?是因为他心疼女儿,他早在心中打算把梁雅芝嫁给朱炳三。梁家祖训,医学传男不授女,他担心自己百年之后,一无所技,又有残疾的女儿无法谋生。只有把女儿嫁给一个个可靠,又能把德昌堂发扬光大的男人,然后把德昌堂留给女儿,才能确保女儿以后的衣食无忧,而朱炳三是最合适的人选。至于儿子,如今年龄尚小,他们以后都可以靠祖传医术维持生计,倒是不必忧虑。正因为心中有这样的盘算,他才对朱炳三寄予厚望、严格要求。谁知朱炳三并不能领会其心意一二分,反而对梁德昌的苛刻要求视若嫌弃他、不喜欢他,因此心中的怨恨日益增深。

    朱炳三见梁德昌等着他,知道有话要说,就低头听命。梁德昌叹了口气道;“三儿,我早就有把雅芝许配给你之意,只因你们年龄小,所以从未提过。如今,你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你又无父无母,所以我只有征求你的意思。雅芝虽有残疾,但心底善良,难得的是你们从小一块长大,彼此性情都知道。所以我才想把她托付给你。同时,我把德昌堂送给雅芝做你们以后生活的依靠。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总逼你好好学医了吧,就是希望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可以发扬德昌堂,照顾好我们这一家人,你有意见吗?”朱炳三本来正为张青莲的决绝而恢心,现在听了梁德昌的话后,好像看见了一条直通青云的阶梯,心想:“如果我以后可以掌管德昌堂,那么重振朱家就有望了,我不必再过寄人篱下的生活,我要做人上人,要让张青莲后悔不嫁给我,我要让所有曾经轻视我的人都对我点头哈腰、笑脸相迎。”想到此,朱烦三谦卑地对梁德昌说:“干爹,炳三是你一手养大的,一切都由你做主吧,我这就去看看妹妹。”

    8月15日,梁雅芝和朱炳三举行了轰动整个埠口街的隆重婚礼。各街市的商贾大户和梁德昌平时救助的病人纷纷前来庆贺。张宣英和久未谋面的白小凤也在婚宴上重蓬,两人紧握双手,不胜感慨。张宣英望着花容失色、憔悴不堪的白小凤,心想:“以前的白大姐是个多么柔婉、秀丽的人儿,而如今表面上虽是风风光光的县长夫人,心里却是不胜凄苦、备受丈夫冷落。看来一个女人,最幸福的日子还是和自己的丈夫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两个人一同白首携老。而自己和丈夫也是常年聚少离多,饱受离别之苦。夫妻俩虽然你敬我爱、如胶似漆,却不能像平常人家的夫妻朝夕相守,想劝劝从书,从此不闻世事,可是又理解他那忧国忧民、不甘平淡的心。心惊胆颤的日子虽使她日益坚强,但她还是无法想像失去丈夫以后,她是否还能苟活在这个世间。”白小凤见张宣英感伤地沉思不语,知道是同情自己的遭遇,便勉强笑道:“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不要想不开心的事情。刚才梅雪、青莲们去看新娘梳妆,应该快出来了吧!正说着,只听一声礼炮轰鸣,主婚人大声宣称:“现在婚礼正式开始,请新郎、新娘出来见客”。在宾客的欢呼声中,身穿一套大红锦绣袍的梁雅芝由伴娘青莲挽扶,新郎朱炳三由张任奇挽着,来到正房堂上。伴郎、伴娘退下,于是傧相喝礼,拜了天地。

    众宾客当中,有一个身穿白袍、道教装饰、四十多岁的相士,此人叫赵三丰,因为能掐会算,深悉麻衣神相之奥妙,被人称为“赵半仙”。寄居下寺白云馆,在这方圆十里八乡甚是有名。他和梁德昌私交很好,因此今日前来梁家祝贺。梁德昌自认为小女觅得佳婿,便有点得意地问赵半仙道:“赵兄,你算算雅芝的婚姻之路是否幸福?”赵半仙颔首微笑呤了一句诗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兰桂移栽荒戈滩”。梁德昌听着不好,皱着眉头说道:“难道小三不可靠,小女命运坎坷吗?”赵半仙劝慰道:“儿女自有儿女福,德昌兄不必挂虑。况且俗语道:“人命易算,天命难测,自求多福,趋吉远祸”。

    喝过喜酒,张宣英、白小凤一干人先告辞而归。张宣英独自一人回张家庄,而孩子们则跟着白小凤坐在一个大型的豪华马车里回李官桥。张任鑫喜欢看那一抹金黄的田野风光,便坚持和马夫坐在一起,陈梅娇也坚持要坐在车辕上,张任鑫害怕她颠簸,危险,便故意讥讽她:“鹦鹉学舌,见样学样,没有一点创意”。陈梅娇刚想反唇相讥,被陈碧春、青莲们强拉进马车内,才免去一场口舌之争。白小凤则嗔怪地说:“娇儿、鑫儿俩人从小吵到大,现在都是十二三岁的大孩子了,还像两个小冤家似的,见面就斗嘴。特别是娇儿,总是任性、霸道,没有一点谦让的性情”。正说着,只听帘外的张任鑫邀请一个人坐马车,说道:“先生,您也是参加雅芝姐和柄三哥婚礼的客人,我认识您的,您到哪里去的,上来和我们一块坐吧”。白小凤们掀帘一看,原来是白衣道人赵半仙。白小凤知道赵半仙是一位不闻世事、超凡脱俗的相士,便也诚心相邀。赵半仙则躬身施礼道:“谢谢夫人、少爷、小姐们的美意,我看天色尚早,故有意步行至李官桥码头乘船。这一路上,可以阅览秋野之美景,何乐而不为?因此请大家不必管我,先行一步吧”。白小凤见其态度坚决,只好作罢。而张任鑫则纵身一跳,跳下马车道:“那我也和先生同行一段路吧”。白小凤只好叮嘱了几句,便和众人乘车而去。

赵半仙见这个男孩,虽然身材魁梧、高大,但长着一张娃娃脸,满脸稚气,年龄不过十二三岁。特别是此儿的眉毛竟是世间少有的旋螺眉,一双龙眼黑白分明、炯炯有神,嘴巴方阔、鼻挺如岳,好一幅不凡的相貌。但仔细一看,此儿额头两边的父母宫,日角低陷,其父必是早逝,而两眼发出的光泽竟是红色云雾般的,眉头交接、锁住印堂,这是短命之相呀!赵半仙不由得发出一声惋惜的叹声,心想:“此子跟县长夫人同乘一车,可见和其关系十分亲密。但陈重华娶有妻、妾两房,妻室只有两个女儿,妾房生有一个儿子,尚不满五岁,那么这个奇异的少年又是谁呢?”

    张任鑫见赵半仙若有所思地观察着自己,便说道:“先生是位知名相士,此时观察我,是否在为小辈算命呢?”
赵半仙颔首笑道:“是的,小友,不过你能告诉我你姓啥名谁,父母何人?我则会把自己的拙见以实相告”,接着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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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坪村民 发表于 2008-7-20 11:16:34

丹 江 遗 梦(10)

“我先说几句,小友听听是否属实。恕我之见,小友应该是遗腹子,你的父亲在你未出世前已死于非命。你嫡亲兄弟俩人,对不?”
张任鑫诧异地说:“先生所说极是,小辈叫张任鑫,家住李官桥区张家庄,父亲已逝世十二年,我和母亲、哥哥相依为命。”
“你父亲是不是张宣浦团长?”赵半仙打断问道。
张任鑫默默地点点头。
赵半仙见张任鑫年纪虽小,但说话条理分明,举止稳健,心中已有几份喜爱,此时知道其原来是英雄的后代,心中感慨万千,不禁吟了一首诗:“大鹏展翅意图天,扶抟直上九万里。未到天宫先折翅,长使英雄泪沾衣。”

张任鑫反复咀嚼字意,良久,方对赵半仙说道:“小辈揣测其诗意,是否暗示我少年发达,其后便遭恶运,一蹶不振呢?我很愚钝,还望先生明鉴”。

赵半仙微微地点头道:“你生性聪慧,能理解此诗的几分含意,已十分难得,我就直言相告吧。小友将在25岁时遇到一个生死攸关的大关口,如果此关能过,你将成为一代巨商,富贵长寿、扬命天下。如果此关过不去,你将……”,赵半仙犹豫着不肯往下说。
张任鑫已知下半句,便故作镇静地说:“此关不过,是不是我会命丧黄泉?”

赵半仙叹气道:“小友也不必过于悲观,生命也同寓言一样,不是以它的长短来衡量,而是以它的内容来衡量的。而生命的过程就像初升的太阳运行到现在这日落西山的情景一样,赵半仙指着西方,又说道:“其运行之中,也不避免突然被乌云遮盖,遭遇狂风暴雨,即使按照正常规律升落,现在的夕阳虽然无限美好,也快临近它一天的历程了。它并没有为了终归要落下去而烦恼悲伤。你看,此时此刻,它的余晖更是光彩夺目,想必它也知道自己已接近黄昏,只好在最短的时间里散发出最瑰丽的光彩。”

张任鑫听了此话,若有所悟,他凝视着挂在李官桥西山顶的夕阳,心中默念着:“在最短的时间里散发出最瑰丽的光彩”,他暗暗地下定了一个决心。赵半仙见张任鑫沉默不语、若有所思,并不显一丝慌乱的神情,心中更加称奇:“小小年纪,竟然表现出一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着、稳重,真是气度不凡!”
赵半仙正想说话,忽然从后面传来一阵震颤大地的马蹄声和步伐齐整的脚步声,两人扭头一看,只见在二里之远的埠口和李官桥的叉口,有两队长龙似的队伍,一队朝埠口的码头方向前进,一队正朝李官桥方面驶来。两队的前面都是骑兵,军队离俩人越来越近,赵半仙赶紧拉张任鑫闪进路边的庄稼地里,两人沿着禾苗的缝隙走。赵半仙见越来越近的人马,前面高高擎起的旗帜并不是国民政府的青天白日,而是火一样艳红的旗帜,旗帜中央用金黄色的丝线绣着交叉在一起的镰刀和斧头。这又是哪个军阀部队呢?他们是路过埠口和李官桥,还是要占据它们呢?赵半仙担忧地想着。

只见大队人马有序地从他们身旁经过,身穿洗得发白的灰帆布军装的士兵们手指着硕大的玉米穗,挂角的绿豆、黄豆秧等庄稼说说笑笑的,但并没人伸手去掰一个玉米棒子,道路虽然狭窄,也并没有一个人越过道路进入庄稼地。在地里干活的农民们这时都站起身来观看这支特别的队伍。这时,一个骑在马上的操着浓浓川音的军官模样的男子,在马上向赵半仙施了个军礼,笑着问道:“先生,这里离李官桥码头还有多远呢?”

赵半仙也拱手道:“不远了,再走五里就到了。”

那个军官跳下马来,牵着缰绳,和他们并肩走,边走边问道:“你们也是去李官桥的吗?”

赵半仙点点头,问道:“敢问长官,你们是哪路军阀?”

那军官听了此话,笑呵呵地说道:“我们不是军阀,我们是咱老百姓的军队,是红军,我们的党是中国共产党,我们的党和军队都反对军阀、腐败官员欺压百姓。我们的目标就是要赶走小日本,推翻反动统治,让人民当家作主。”

“红军,我好像听我姑父说过这个名字”。张任鑫说道。

“哦,那你的姑父一定是我们的好同志,小鬼,你长大了要学你的姑父呀!”军官高兴地说道。

赵半仙由衷地说:“我见你们军纪严明,秋毫无犯,看来挽救人民,挽救中国脱离水深火热之处境的只有你们共产党领导的军队啦”。

    赵半仙、张任鑫和自称为红军的先锋部队一同来到李官桥的东大门前。张任鑫和赵半仙告辞分别,只见红军部队绕过城门,直接向码头前进。

    黄丛书和张玉杰、石尧等人已分别在埠口、李官桥码头接应。而以陈重华为首的国民党见红军声势浩大,但并无侵犯城镇之意,也就只作观望,按兵不动。而境内人民第一次听说红军这样的部队,其不扰乱百姓,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作风在淅川人民的心中留下了良好的印象。而且推动了黄丛书们领导的党员展开的一系列地下活动。

    当白小凤们回到家中时,陈重华乘坐的大头黑汽车已停在院内。更让白小凤感到惊呆的是王兰枝和其儿子陈福五都来了。王兰枝见白小凤们在院内下了马车,忙满脸堆笑地迎出来,道:“大姐,您和小姐们去哪里了?让我和老爷好等呀”。
正说着,陈福五已欢快地跳过来向陈梅雪、陈梅娇喊姐姐,陈梅娇狠狠地瞪了陈福五一眼,低声喝道:“谁是你姐,小小年纪就像你妈一样嘴甜心黑,滚一边”。
小福五复委屈得眼泪直打转,陈梅雪忙柔声地说:“福五,乖,快向任奇哥哥、青莲姐姐、小婷姐姐问好呀!”
这时,陈重华也从屋内踱出来,张任奇和张青莲忙上前问好,陈重华态度和蔼地说了几句关切的话。又明知故问地问白小凤道:“你领着孩子们去哪里了,我和兰枝早就回来了,不见你们娘们几个的身影。”
白小凤站在原地,淡淡地说:“我们去梁家喝喜酒去了,今天梁小姐出嫁。”陈重华干笑几声说:“应该的,应该的,梁大夫曾救过咱们雪儿的命,夫人去的对。不过,过不了几天,咱家也有喜事临门了”。站在一边的王兰枝已笑盈盈地向白小凤躬身祝贺,又向陈梅雪祝贺。并说道:“大姐的福气到了,终于熬出了头,宋家已来催婚几次,梅雪小姐就要出嫁了。”
陈梅雪好似遭了晴天霹雳一样,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张青莲忙扶住,几个女孩子先进了屋。
张任奇的脚却像生了根一样,一步也挪不动。他早就感觉到陈梅雪对自己的情谊,可是他深知门不当户不对的,两家地位悬差很大。最重要的是他的姑父曾经暗示过父亲的死也可能和陈重华有关,多重的顾虑,使他把陈梅雪的情谊置之不理、视而不见。但此时此刻,他亲耳听到陈梅雪不久就要嫁作他人妇,而多年来耳鬓厮磨、吃喝玩乐,在一所学校上学,不分彼此的亲密友爱就要两地相隔,难得一见。这突如其来的痛苦使他如坠深渊、心疼如刀绞。还好,大家都没有注意张任奇的失态,都进屋去安慰陈梅雪。
陈梅雪噙着泪说:“爸爸,五年前,你曾经答应过我,我的婚事有我作主,为什么你今天还要答应宋家的婚事?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违背过你和妈妈的意愿,可是今天,我真的不愿意嫁给宋家。爸爸,您就可怜女儿一次吧,我只想和你、妈妈、妹妹在一起。”
陈重华皱着眉头说:“雪儿,你也是爸爸的心头肉,爸爸当然也舍不得你离开。可是女大不中留,你早晚也要出嫁。何况爸爸帮你找的这个小伙子虽然不是什么人中之龙,但也是一流的人才。明天,你先和宋星白见个面,你会喜欢他的。你相信爸爸是不会害你的。”
这时脾气急躁的陈梅娇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恨,自从爸爸娶了妾,又喜得贵子后,一年难得回来几次,而每次回家总是惹得妈妈伤心。今天,不但惹妈妈伤心,连一向软弱、好性的姐姐都气得泪流满面。于是她腾地站到陈重华的面前,神情凛然地说道:“爸爸,我问你,什么是爱情?爱情是注重身份地位,还是注重心之所发、情之所感?”
这一句话把陈重华问得哑口无言,好久,他才气恼地说:“小孩子家,满嘴胡说啥?”接着又瞪了白小凤一眼道:“看看你把两个女儿教成什么样子了!”陈梅娇毫不示弱地回道:“妈妈对我和姐姐的饮食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敢问爸爸一年能抽出多少时间陪伴女儿们呢?因此,您没有资格来说妈妈的不是。”陈梅娇说得句句在理,使得陈重华竟无言反驳。王兰枝见状,忙笑着来拉陈梅娇的手道:“二小姐,我知道你一向伶牙俐齿的,老爷因此最疼爱你啦,这会儿你就少说两句,免得惹你爸爸不高兴”。
听了此话,陈梅娇顿时甩开王兰枝的手,高高地挑起新月眉,瞪着一双鸣凤眼,道:“我和我爸爸说话,你算什么东西,敢对我动手动脚的。我们家根本没有你说话的份,站一边去。”
陈重华怒吼道:“娇儿,你竟敢对你二娘无礼,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王兰枝并不生气,反而撒娇似的偎到陈重华身边,一边用手给陈重华的后背顺气,一边劝道:“老爷不要生气了,二小姐也是有口无心,小孩子家,和她计较个啥呢”。陈梅娇气得直想上前把那个狐媚、伪善的女人打个稀烂。
一直沉默不语的白小凤突然冷静地说道:“娇儿,你们先陪你姐姐上楼吧”。陈重华强压住怒气对白小凤说道:“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我就派人来帮助你打理一切。婚礼订在8月26日”。说完,带着王兰枝、陈福伍坐进汽车里张扬而去。白小凤只有暗自叹气,站在院中的张任奇早已不知去向。

第二天,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张任鑫留下一张纸条失踪了。张任奇拿着纸条直发愣,上面写着:“哥哥,我已离开李官桥,你们不必找我。人生相见,自有其时,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替我好好地照顾母亲、姑父、姑姑。另外,你的枪借我一用,归来之日定会完璧归赵”。消息传到张家庄,王氏、张宣英们不免心急如焚、痛哭流泣。倒是黄丛书沉着,说道:“既然鑫儿留下纸条出走,说明他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而且是有所准备地离开。我想鑫儿是个懂事、有分寸的孩子,他独身离家肯定有自己的原因,并且我相信他有一天会回来的。”王氏也没有办法,只好苦苦地等待儿子的归来之日。

    然而一波未平,又掀一波,8月26日,在陈梅雪和宋星白大婚的日子里,一向温顺、听话的张任奇坚决辞别母亲、姑姑,要出去当兵。不论王氏和张宣英怎么流泪恳求,都不为所动。还是张青莲明白哥哥的酸楚,知道其意坚决,不可挽回。便劝道:“俗话说‘男儿志在四方’,如今正值乱世,我们上学也很难蟾宫折桂,因此奇哥才想投笔从戎、为国出力。就让他去吧!”黄丛书匆忙赶到[家,也很支持张任奇当兵。不过他当即写了一封信,让张任奇拿上去陕西找红军,并叮嘱千万不可参加国民军或者别的军阀,张任奇一一答应。谁知世事难料、阴差阳错,此是后话。却说张任奇走了之后,王氏简之痛不与生,接连两个儿子离她而去,幸亏青莲在身边巧言相劝,王氏才勉强支撑过来。

    到了九月份高小毕业之时,张家两兄弟离家出走,梁雅芝、朱炳三、陈梅雪已婚娶,只有张青莲、陈梅娇、黄小婷、陈碧春坚持到毕业。张青莲开始预备10月份和段抚摩的婚礼,段抚昔则从湖北回到荆紫关,准备和黄小婷、陈碧春一块上淅川刚成立的简师范学院。而桀骜不驯的陈梅雪却被父亲送到遥远的四川成都上师大。一时间,空间和时间把这些多年朝夕相处的亲朋好友四分五裂地隔开了,每个人都站在属于自己的轨道上开始了人生中崭新的一程。
1940年6月,湖北均县、光化县、淅川一带的中共地下革命组织遭到了国民党、民勇团的大肆破坏,而同上级失去联系。于是根据当时的抗日战争形势,现任均县县委书记周尚杰、湖北白马支部书记段凤轩及段抚摩、中共鄂西北特委黄正夏、李官桥区党支部书记黄丛书及老城县的石尧、盛湾乡的张玉杰、宋湾的马水平等地下组织领导人在一块商议,准备一旦豫西南沦陷,就立即建立革命根据地,开展敌后抗日活动。为了作好思想和组织准备,他们于当年6月至9月,先后在上寺、下寺、四峰山、横山凹,连续四次举办100多人参加的党员训练班。不久,训练班中有一个叫马国良的被现任宋湾民团长宋星白逮捕后叛变,供出了党员训练班的情况和部分党员名单。宋星白立即告知岳父陈重华,在陈重华的指使下,宋星白于11月12日夜派人首先枪杀了宋湾单岗学校教师中共地下党员姚柄廉和梁白强,并到处搜捕周尚杰、黄正夏、马水平、黄丛书、段凤轩等人。由于复仇心切,周尚杰等决定于11月22日(农历十月初三)举行武装暴动。根据行动计划,大家分头作暴动准备。

    11月14日夜,宋星白又浙人杀害了地下党员马士彦、马青彦兄弟俩人,形势更加紧急。马水平未和周尚杰、黄正夏等人商议,决定将暴动时间提前到11月19日(农历十月初一)黎明。在此关键时刻,会议内容又被奸细胡连科向陈重华、宋星白告密,陈重华立即向内乡别廷芳求援。

    11月19日黎明,一声枪响,有数千群众参加的农民暴动队伍手持步枪、土枪、大刀、长矛从四面八方冲向宋湾。马水平带领30多人组成的奋勇队首先攻打区公所。当即遭到碉堡内敌人的猛烈射击。由于国民军早已做好了防御准备,加之武器好,火力强,又居高临下,农民军只好掩护撤退。其他各路暴动队伍也陆续败退下来。

    11月20日早上,黄丛书、段凤轩们闻讯情况有变,但未接到撤退有变,于是仍按原来部署,带领着多年发展的农民自卫队,分为两路人马,一路800余人由黄丛书、石尧、张玉杰率领向马蹬挺进;一路千余人由段凤轩、段抚摩、石太华等人率领向宋湾前进。不久,黄丛书部在靠近马蹬的关防滩时遭到内乡民勇团的阻击。段凤轩、石太华部在途中也遭阻击。身受重伤的黄丛书在此情况下,果断命令暴动队伍化整为零、分散隐蔽,农民暴动至此彻底失败。

    暴动失败后,陈重华、宋星白、陈光明等地方势力疯狂报复、大肆搜捕。段凤轩父子在内的60余人被逮捕,其中20多人残遭杀害。而到湖北老河口隐藏的石尧于1941年元月被陈重华派的密探杀害。被逮捕的张玉杰受尽酷刑,逼迫供出党员名单,但张玉杰大义凛然地说:“我宁可一死,也决不伤害同志!”于2月15日在西坪镇东门外被枪毙。身受重伤的黄丛书开始在埠口德昌堂秘密治疗,不知谁走露了风声,陈光明派其爪牙到德昌堂搜捕,幸亏梁德昌感觉不妙,前夜就安排一个稳妥的渔民,偷偷地把黄丛书渡到湖北水域,又转到光化县福民医院,连朱炳三都不知道此事。只是陈光明的爪牙搜遍了整个德昌堂也不见黄丛书的身影,只好气恼地离去。朱炳三也忍不住好奇问岳父黄丛书的下落,梁德昌才告诉他。

    梁德昌本想福民医院医疗条件好,又远离淅川,应该安全些。但不知为什么,病情明显好转的黄丛书于1941年2月18日突发身亡,被党组织秘密葬于湖北省光化县关家营的乱石岗上。

    梁德昌痛失好友,他心中疑虑重重。黄丛书藏在德昌堂时,不到一天功夫,陈重华和陈光明的爪牙就找上门来。而转移到福民医院,又是几天的时间,他明明看着黄丛书病情好转、脱离危险,却突然无缘无故地瘁死。他感觉事有蹊跷,在经过中共党组织的允许下,他悄悄地为黄丛书解剖验尸,结果让他震惊,黄丛书的腹内被输入大量的毒性液体。一瞬间,他明白了,黄丛书是被害死的。梁德昌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全身冰凉。可是究竟是谁出卖了黄丛书呢?知道黄丛书藏身之处的只有他和朱炳三,难道是小三吗?梁德昌不愿相信,小三和黄丛书无怨无仇,不可能要置他于死地。一定是另有其人,可是这个人究竟是谁呢?难道是送黄丛书去福民医院的渔民?也不可能,他曾救过这位渔民的儿子,渔民一家都是老实人,他们根本都不认识黄丛书,怎么可能去告密呢?梁德昌一直找不到答案。

张宣英母女及王氏、青莲得知黄丛书已死,更是肝肠寸断、悲痛欲绝。张宣英多年来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两个恩爱的夫妻一旦真的阴阳相隔,临死之时又不在身边,再加上丈夫是被奸人毒害而死,张宣英更是哀哀欲绝。黄小婷、陈碧春、段抚昔早已师范毕业,一块到母校任教。特别是黄小婷和段抚昔深受黄丛书、段凤轩、段抚摩的影响,虽然并没有参加党组织,但早已是进步教师。黄小婷面对着父亲为革命事业揖躯牺牲。她暗暗地下定决心,一定要参加中国共产党,继承父亲遗志,为父亲报仇。怀着这样的决心,她坚强地安抚着母亲和弟弟。

张青莲一方面为至亲至爱的姑父悲痛,一方面为公公、丈夫的安危担忧。真所谓,内忧外患,苦不堪言,而且身怀六甲。她甚至不顾一切地跑去恳求白小凤,让白小凤求陈重华放了公公、丈夫。可是白小凤这个县长夫人,早已是名存实亡。就这样,善良的白小凤还是咬紧牙关,陪着张青莲去县城求陈重华。然而陈重华避而不见,只有王兰枝出来挡驾,俩人只好失望而归。张青莲又想到陈梅雪,她也是病急乱投医,心想陈梅雪的丈夫宋星白现在权势也很大,陈梅雪又给宋家生了两儿一女,在丈夫心目中应该很有份量。让梅雪求求她丈夫,说不定很管用。想到此,张青莲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宋湾民勇团部。宋星白倒是见着了,面对着张青莲和娇妻恳求的目光,宋星白则振振有辞地说道:“段凤轩、段抚摩是共产党员,煸动群众暴动,你们知道这在古代叫什么?叫谋反,叫逆贼呀!得满门抄斩、诛连九族。现在是民国时代,虽然不用诛连九族,但也要治个满门抄斩之罪。你们不是没有看到,在这次暴动叛乱中,有多少暴动分子的全家被处死。而段凤轩父子,为什么只是本人受到惩罚,而有没有殃及家人呢?这是因为我岳父念及旧情,而我则念及段夫人和梅雪的姐妹之情,所以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因此,我泰劝段夫人也不要四处乱跑了,一是你怀有身孕,怕动了胎气,二是你这样明目张胆地为共匪说情,说不定会连累你自己呢?

    张青莲不等宋星白说完,便站起身,冷冷地说道:“多谢宋团长费心,我为了公公、丈夫连命都可以搭上,岂能害怕受连累?告辞了”。

说完,转身就走。陈梅雪赶忙拉住张青莲,含泪道:“对不起,我帮不上段伯父和段大哥的忙”。

张青莲一向都知道陈梅雪性情软弱,又嫁给这样一个巧言多辩、心机深沉的丈夫,想必也未能得到真正的婚姻幸福。于是便回身紧紧地握住陈梅雪的手,反而安慰她道:“你不用自责,这不关你的事情。我相信好人自有好报,公公和抚摩都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当张青莲拖着疲倦的身体无功而返时,王氏流着泪道:“如果奇儿和鑫儿在家多好,有个男人可以商议。如今廉声又在外求学,只剩下咱们这几个娘们,以后日子咋过呀!”王氏的话又引得众人潸然泪下,大家都在心中呼喊道:“任奇、任鑫,你们究竟在哪里呀?”

自从1937年日寇全面侵华至今,中国的大半个江山已变成了殖民地。每日都有大片的国土沦陷。而淅川县是豫西南的一个边陲小城,又兼之地势崎岖,隔江渡河的,因此日本的魔爪还没有伸到这里。于是在丹江沿岸各城镇做生意的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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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郎 发表于 2008-7-20 15:59:18

这么长,先占个位置慢点看!:victory:

安郎 发表于 2008-7-20 16:01:15

三官殿就是现在红旗的街上!

东坪村民 发表于 2008-7-20 16:46:19

丹 江 遗 梦(11)

富商都纷纷地把家人、亲戚接到这里避难。特别是荆紫关、宋湾、李官桥、埠口等,这些沿江的镇街,竟然比以前更是人群熙熙攘攘,贸易交流的繁华景象一时达到了鼎盛。

    1941年,李官桥的商会会长乔志高也特意吩咐上海的家人来李官桥避难。四月二十一日,暮春的一天,和风日丽、桃李争艳,就连丹江的水都换上了一套浅绿色的春装,显得轻柔娇媚。李官桥街市东大街和西大街之间,从南北方向来说,具体位置是炮坊街和十字街的中段红栅子街之间的荔场,这是李官桥的商贾大户的居住区。只见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亭台楼阁、假山喷泉、树木葱润、花草娇媚;看起来即峥嵘轩峻、气派非凡,又典雅齐整,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树木花草的清香洇润之气。修砌得平整、宽阔的青石板道路上来来往往的除了装饰豪华的马车、花轿之外,竟然可以不时地看见黑光闪亮、圆大头、微型的小骄车出入。临近晌午时分,有一个车队陆续地驶进荔场,街市的人都看到了这道奇异的风景。大家议论纷纷,有的人数了数,一共是7辆车相连,有的人识字,看到车号是“沪”字开头的,车牌是美国生产的“雪佛兰”牌汽车,为了显示自己的博闻多学,便兴奋地嚷道:“这是从小海来的车,你们知道这些车是从哪里买的吗?”一番故作知之甚多的停顿之后,在众人好奇的追问下,才拉着长腔道:“美—国”,众人哗然,道:“哦,美国!怪不得这车看着比陈县长、陈区长开的车都大气”。又有人像忽然新大陆似地叫道:“我想起来了,这车咱李官桥也有人开过,我是见过的,噢,是咱商会会长,不错,就是乔会长家也有这样的车”。“是的,我们也见过,那乔会长不就是上海的人吗?想必,今天这些车里坐的人都是来找乔会长的吧”。

“对,对,可能是乔会长的家人来咱李官桥避难的吧。你们知道吗?听说上海、北京、南京那些大城市都被小日本狂轰乱滥炸的,死了好多人,简之是血流成河呀!”

“我的妈呀,那些小日本啥时间打到咱们这里,可咋办呀!”

“呸,呸,你净说晦气话,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小日本摸不着,真他妈万一有一天,他们来了,咱们就沿着丹江逃到山里藏起来,等啥时候狗日的小日本走了,咱们再出来呗”。

“那小日本要住下来,永远不走了,咋办呀!”

“咱中国又不是他狗日们的家,他们住到这儿干啥?不信你们瞧,这些狗娘养的家伙早晚要夹着尾巴被咱们赶出中国的。”

    当人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的时候,车队已经一字排开地停在荔场121号乔家大院门前。乔志高早就命仆人们打开了大门,迎接远道而来的亲人们。一时间,从七辆小汽车上涌下来了几十个人,有的拉住乔志高喊大哥,有的喊大伯,有的喊爷爷。原来乔志高嫡亲兄弟四人,乔志高的父母是全国著名的“上海醉白仙”酒厂的创始人,主要生产“小香槟”和“醉白仙”白酒,乔家以此发家,一跃成为上海的名门望族。

    后来,乔老先生和夫人逝世后,乔家的产业便重新分配一次。乔志高的三兄弟因病早逝,只留下遗孀李氏和一个女儿,叫乔云虹,今年十八岁,李氏又极其聪明、能干,乔老先生临终前便把乔家的主业—上海醉白仙酒厂交给李氏管理。可惜酒厂现在已被日本炸成一片废墟。

乔志高的二兄弟乔志国,膝下有两女一男,两个女儿已出嫁。儿子今日同行,叫乔云飞,今年17岁。乔志高主要经营运输业,近几年,主要进口美国的“雪佛兰”牌小汽车贩卖,已经把车行的资产翻了几番。谁知小日本眼红,硬逼车行关了门。

    乔志高的四兄弟乔志中,如今才二十二岁,和几个侄子、侄女的年龄相仿,整天厮混在一起,不务正业,喜欢跳华尔兹、听收留机、摄影,今天也一同前来。

    而乔志高自己呢,他不愿守着祖产过日子,因此这一二十年一直在李官桥这座僻远的小镇发展。乔志高敏锐的商业目光看到,李官桥虽然位置偏僻,但交通发达,特别是水运便利。关键是正值乱世,越大的城市越乱,经济越容易遭到破坏。而在这方土地上,虽然也时不时地遭受匪乱,但破坏力比日本的炸弹小多了。而且这里的经济、贸易并不落后,甚至有种不可思议的繁荣。他只能把这种繁荣的根源归结为千百年来楚文化的潜移默化和那条亚洲最大的淡水湖—丹江的无穷魅力。现在看来,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当祖上产业都被破坏时,而他在李官桥设立的三大公司却安然无羔。

    乔志高的四个儿女都已经成家立业,大儿子一家移民去了香港;两个女儿嫁的是上海的名门望族。今天只有小儿子乔云辉和儿媳带着五岁的孙子来到李官桥。当乔家一大家子人一朝在异乡重逢相见,不觉悲喜交集,自不必说。乔志高夫妇一方面安排各人的住房,一方面摆接风洗尘之晏。

    这时,一直静默不动的一位一二十岁的年轻男子,穿着一套质地精密的黑色西服,一条米黄色的领带映着雪白的衬衣,同样黑色的马甲,使本来挺拔、魁梧的身材显得更加伟岸。五官更是端正之极:疏朗的螺旋眉、高挺的鼻子,方方正正的脸盘显得刚毅、冷峻,大大的龙眼里射出沉稳、清明的目光。

他对乔志中和乔云飞等人说道:“我已陪大家到家,那么我就此告辞了。”乔志中笑道:“是的,任鑫,你离乡这么多年,是该回家看看,不过别忘了来看我们呀”。
张任鑫微微地笑笑,又转向乔云虹道:“小姐,我就不向李厂长告辞了,还有你伯父们,您代我说一声吧!”
不等乔云虹开口,其未婚夫刘忠孝抢先笑道:“任鑫兄尽管回家探亲吧,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何必一个一个地告辞呢”。
对于刘忠孝话中带刺的讥讽,张任鑫一向不加理睬,他知道刘忠孝是紧张乔云虹,才处处针对自己的。而乔云飞和旁边的两个长相有点奇异的年轻男子,一个脸上有道深深的疤痕,叫阿虎的,一个脑后扎着一条马尾辫,叫陈龙的,三人忙叫道:“大哥,我们也想和你一起回去”。
刘忠孝轻蔑地说道:“这里又不是大上海,不是青龙帮,你们还大哥长大哥短的叫,生怕这李官桥人不认识你们的赫赫大名,故意炫耀一番吗?”
乔云飞恼怒道:“刘忠孝,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大哥,没有我大哥,就不会有我和云虹的今天,你一点感激之心都没有,还老是讽刺、挖苦他,你再这样,我可不答应。”
乔云虹也责怪地看了刘忠孝一眼,乔志中赶紧诙谐地说:“你们这些小孩子家,不管怎么样,我也是你们的小叔,竟敢在我面前斗嘴,看我不打你们屁股”,说得众人一笑。
张任鑫拍着乔云飞的肩说:“阿龙、阿虎都先跟着你们吧,等我处理好家里的事情,我会来找你们的。”
张任鑫刚想开自己的车离开,乔志高和李氏走出来。乔志高招呼道:“你们站在院子里干啥,赶紧进来吃饭吧”。张任鑫只好走上前道:“乔先生、李厂长,我想回家看望母亲,就不在贵府吃饭了。”
李氏忙向乔志高介绍道:“大哥,这位是张任鑫,也是李官桥人氏。五年前,云飞、云虹上学路上被绑架,多亏这孩子设法搭救。之后,又在咱酒厂里帮我打理这几年,这次能从上海平安地找到你,也多亏他呀!”乔志高点头笑道:“好,好,张先生是李官桥哪里人?”

“请乔先生直呼小辈名字吧,小辈是张家庄人”,张任鑫说道。

“张家庄?”乔志高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忽地又问道:“18年前为解救人质而牺牲的张宣蒲团长是你们村里的吧!”

张任鑫听到亡父之名,不觉眼眶湿润了。他平静了一下情绪,说道:“正是家父”。

乔志高惊愕地“噢”了一声,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双手握住张任鑫的手,诚恳地说:“任鑫呀,十八年前,多亏你父亲,李官桥才躲过一个又一个的劫难。当时土匪特别猖獗,沿江城镇,哪一个城街不被烧杀抢劫过,只有李官桥安然无恙。而且在令尊和黄丛书区长治理其间,从未向我们商家重税盘剥过。你们知道那时候我的几个公司一个月才交多少税金吗?不足五百块钱,现在呢?竟然翻了10倍,5000千块钱!”

乔志高正感叹万分地说着,五岁的乔瑞星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撒娇地说道:“爷爷,我饿了,奶奶让我喊您吃饭呢”。乔志高笑着抱起孙子,张任鑫趁机告辞,并娴熟地打开车门,开着车出了乔家大院。乔志中笑着攀着乔志高的肩膀说:“大哥,你可别以为刚才任鑫开走的是咱家的汽车,那可是他掏两万大洋从我二哥的车行里买的。”

“你小子不说,我还真以为他开的是咱家的汽车呢。只是他小小年纪,听你三嫂说只是在咱酒厂打了两年工,就能挣两万大洋吗?”

乔云飞笑道:“大伯,我大哥可不只是咱家的打工仔呀,他在酒厂打工只是为报一饭之恩而已。其实呢,他是……”。

不等乔云飞说完,刘忠孝冷哼道:“你就直接给大伯说他曾是青龙帮的老大罢了,一个黑社会老大,有啥光荣的,值得你为他炫耀吗?”

乔志高皱着眉头,疑惑地问道:“你们越说我越糊涂,什么一饭之恩,什么青龙帮,什么黑社会老大?究竟是个怎样的来龙去脉,你们说清楚,否则我的午饭都难以下咽。”

乔云虹笑道:“大伯,这件事说起来话长,我先简单地告诉你事情原委。

    1935年,年关将近的时候,有一天我和云飞放学回来,看到一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男孩子衣着单薄,蹲在咱家大门一边的檐下,当时正飘着雪花,他冻得瑟瑟发抖,看到此景,我和云飞起了恻隐之心,命仆人给他拿了一些御寒的旧衣服,又端了一碗热面让他吃。之后,我们就忘了这件事情,直到1936年夏天,我和云飞被青龙帮的人绑票勒索,才又看见了那个男孩。原来他被青龙帮抓去做了一个小喽罗,他认出了我们,并在一个夜晚偷偷地放我们出来。谁知那天晚上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阿虎叹道:“是的,那天晚上有好多兄弟的血把地上的雨水都染红了,我脸上的伤痕也是那天晚上的纪念。那是青龙帮的死对头—太阳帮寻仇找上门,他们保围了青龙帮总舵的地盘,并扔了十几枚炸弹,一时火光冲天,跑出大门外的兄弟又被他们用枪当场打死。

当时,我们三人刚逃出来,就躲在青龙帮大门20米之外的一尊石像后,那男孩催促我和云虹先走,他要救身陷深陷囫囵的兄弟们。我和云虹都抓住他,说道:“你不要去,你去也是送死。况且你也是受害人,被他们强抓来的,就让他们黑吃黑,你随我们一块回家吧!”

    谁知那男孩坚决地推开我们,说:“你们快走吧,不要管我。我虽然不喜欢青龙帮的所作所为,但是他们一个个也是鲜活的生命,也是父母所生养,我不能眼看着他们死。说完,他从胸口摸出一把小型的手枪,他持枪悄悄地靠近一辆汽车,有几个举着雨伞的人正得意洋洋地背对着几辆车,站在雨中观赏着青龙帮的人怎么在死亡线上挣扎。这时,只见那男孩一个剪步窜上前,用手枪顶住了其中一个人的后脑勺。”乔云飞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篇。

    乔云虹接着说道:“当时,我的心脏就快停止了,心想,他才一把枪,才指着一个人,而任家那么多的枪,立刻就可以把他打成麻蜂窝,谁知那些人竟然都不敢妄动”。

阿龙激昂地说道:“小姐,你当时不知道,我大哥也是下了一个大赌注呀,因为那个人是别人帮他撑伞的,因此大哥就确定他是太阳帮的老大,只要制伏了太阳帮的老大,那就可以出奇制胜!大哥的眼睛没有看错,他真的用枪顶住了太阳帮老大的后脑勺。”

“是的,是的,当时我看见那个人惊恐地扭过头,那眼珠惊愕得快要跳出眼眶了。然后,太阳帮老大命令停止射击。青龙帮剩余的兄弟都逃出来了。而这时,青龙帮两个分舵的人马已经赶到,包围了太阳帮的人。青龙帮的人都恨得咬牙切齿,声称要活剥了所有太阳帮的人”。乔云飞兴奋地说道。

    阿虎点头道:“是的,当时我们兄弟伤亡严重,而我们原来的大哥也身受重伤、命在旦夕,我们每个人都真的想活吞了太阳帮所有的人。可是这时,大哥反而放了太阳帮的老大,他高声地说道:‘大家都不要开枪,先听我说几句话。对于青龙帮兄弟遭此此劫难,我们每个人固然都很痛心,特别是咱们大哥也身受重伤。我知道兄弟们现在的想法是想把所有在场的太阳帮人都杀死。然而据我所知,两帮已结仇七八年,又互相厮杀这么多年,你们究竟分出胜负了吗?每一次争斗的结果都会使好多兄弟丧命,这导致两帮的仇冤越结越深,冤冤相报何时了?而且现在国难当头,日寇横行,我们大家此时此刻还要为了一点地盘、保护费而火拼、互相残杀,敢问在场的每位大哥,你们可是中国人?你们是否还是中国人?如果承认自己是中国人,拿着枪炮子弹不去打日本,而打自己的同袍,那么长此以往,灭亡中国的不是日本人,而是我们中国人自己呀。’

大哥的话真是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好多举枪的手都慢慢地垂下。但还有人不满地说:‘那今天晚上我们的兄弟都白死了吗?’这时,原来青龙帮的大哥让人招呼咱们大哥过去,他问道:‘小兄弟,你是刚来的吧,你叫什么名字?’咱大哥说:‘是的,我被你们刚抓进来一个多月,叫张任鑫。’青龙帮大哥点点头,慢慢地从手上褪下那只猫眼蓝宝石戒指,那可是象征着青龙帮老大的权力呀。老大哥把戒指戴在大哥的手上,就断了气。他真的就把青龙帮交给一个十三四岁的毛头小男孩掌管了。

这时太阳帮的老大反而走上前,对任鑫大哥说:“小兄弟,你做青龙帮的老大,我服你。我决定把浦东大道至陆家嘴东路的所有保护费都让给你青龙帮。我们两帮争斗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个地盘的保护费吗?小兄弟,你说得对,为这点地盘,让许多兄弟流血牺牲太不值得。从此,我们两帮的恩怨就算化解了。”

任鑫大哥就是这样做了俺青龙帮的大哥,又化解了一场干戈。自从任鑫大哥接管青龙帮之后,他免收一切保护费。他带领着青龙帮的弟兄做一些小本卖买,我们卖过小百货,帮大公司跑过街(推销员),又租用乔二老板车行里的汽车把上海的一些新奇产品运到江苏、浙江一带转卖,我们赚了不少钱。后来日本人在上海烧杀抢劫、日益猖狂,大哥便带领我们偷偷地枪杀日本人。慢慢地,日本当局查觉到是青龙帮所为,大哥便解散了青龙帮,并把所有的钱财平分给兄弟们。我和阿龙誓死不离开大哥。后来,我们跟大哥到了醉白仙酒厂”。

    这时,李氏由衷地说:“任鑫这孩子有一颗聪明的商业头脑,他帮酒厂往各省销了好多酒呢。后来形势严峻,他又提议把酒厂的全部设备拉到咱老宅的后院,把库存的酒贱价全部卖出。因此日本炸毁的酒厂只是一座空壳子,我们减少了很多损失。”

“噢,张宣浦团长的这个儿子可真不简单,我听你们说的真像在编小说一样。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经历了这么多非凡的历程,真是后生可畏呀。”乔志高感叹地说
张任鑫驶车经过李官桥中学,他把车停在学校对面,注视着昔日的母校。此时正是学校放学的时刻,一群群男孩子、女孩子穿着草绿色的校服正涌出校门。张任鑫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在这所学校里上了五年的学,究竟是6年前的事,还是上辈子遗留下来的痕迹,他搞不清,只是感觉很遥远、恍惚、飘渺。

    张任鑫把头俯在方向盘上,这时一位穿着一件白色风衣,系着一方睛纱丝巾的年轻姑娘正随着学生走出来。她看了一眼停在学校对面的汽车,然后若无其事地擦车而过,她那洁白的风衣在煦暖的风中向后飞扬。良久,张任鑫才抬起头,他驱车向西大门驶去。那一个女孩又不经意地朝他的车瞟了一眼,圆圆的苹果脸,秀长的淡烟眉,圆圆的杏目里好像汪着一潭清水,精致小巧的鼻子,只是昔日的长发剪成了眼下流行的学生头短发。“陈碧春”,这个名字猛然跳进他的脑海。张任鑫赶忙刹车,推开车门,谁知陈碧春已拐进了桂花巷,不见踪迹,张任鑫失落地重新上车。

    张任鑫把车停在梅林边,他望着葱葱郁郁的梅林,脑海里浮现出儿时和众兄弟姐妹、同学一起在梅林里玩耍的情景。特别是下雪的时候,梅花开得多么灿烂,丹江河中船只击破的冰裂声多么清脆!自从他刚才踏上李官桥的土地,他都想匍匐在这块土地上,亲吻这片阔别了6年的故土。不远处的码头边依然是车水马龙,汽笛声、粗犷、悲壮的丹江号子声叠在一起。他和哥哥、青莲姐、小婷妹,还有碧春、梅雪、梅娇、雅芝、炳三经常在夏、秋两季的下午,光着脚丫在码头东侧的沙滩上追逐、奔走、拾贝壳、打水仗。那是一段他今生都不能忘怀的快乐日子。不知道现在这些儿时的伙伴们都在哪里?是否安好?还有刚才偶遇的陈碧春,原来她家住在西大街的桂花巷,以前她从来不领同学到她家。

    张任鑫把投向茫茫丹江水面的目光生硬地收回,他回身向车里拿出一瓶酒,然后朝梅岭顶端走去。父亲的坟头上长满了树木杂草,零星地点缀着野花。张任鑫的泪水刹那间像决堤的黄河之水一样奔流不息,是思乡之情,还是哀悼亡父,他也说不清楚,他只想放声痛哭。六年了,有什么委屈、痛苦、思念,他都憋在心里,他无处可诉。他好像就在等待着发泄的这一天,埋在这一 抔黄土之下的是他的父亲,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他,没有品尝过父爱,但他感觉到此时此刻他就站在父亲的面前,父亲懂他的心。他把酒缓缓地洒在坟前,他什么话也不想说,也不用说,终究父亲是知道他的心的。他尽情地放纵泪水流淌,脑海里一片空白。哭过之后,张任鑫轻松了许多,他擦干泪痕,默默地和父亲告别。
我的《丹江遗梦》正在创作中,在叙述故事简介之前,我想说说写这部小说的动力。其实概括起来就两个原因。第一:我爷爷从小就给我讲二爷的传奇经历和神秘的死亡之谜。我二爷10岁时有一次在村里玩耍,一个过路的算命先生一见他,出口便说他活不过25岁。我二爷从此投笔从商,十七岁时便创下一番基业,他年少有为、英俊潇洒,可是他在25岁那年终究抗不过天命而死!第二:在60年代末,为了修建丹江水库,淅川有一批古镇:著名的李官桥、埠口街、三官殿等街市被拆迁,这些繁华的古镇上曾经发生的恩怨情仇、悲欢离合的故事时刻挑拨着我的心弦。如今,南水北调的中线工程在我的故乡再次动工,生养我的故乡也即将被淹没在丹江万顷碧波之下!在心中酝酿了10年,沉睡的遗梦等着我去重现豫西南那批古镇的风采!

   豫西南的几个偏远古镇,看似与世隔绝,可是位于楚文

东坪村民 发表于 2008-7-20 16:47:53

丹 江 遗 梦(12)

化的发源地,它的繁华在几千年的封建社会中悄悄地滋生、繁衍着,到民国时期,繁华的商业贸易到达了鼎盛!不但富豪商贾云集,土匪拉杆势力也迅速壮大,从而引发了几十年的恩怨故事!

    一个家族,被预言将有三代人英年早逝。家族从第二代开始发家,一个血性军人为了拯救被土匪绑架的几百个肉票而挺身牺牲,他的逝世导致了时局的更加动荡和黑白两势力的猖狂勾结,而且使寡妻、幼子,还有一个未出世的遗腹子陷入困境。

    若干年后,遗腹子被算命先生预言只能活25岁,从此他神秘失踪。六年后,继承了先父遗风的他回到故乡,抛开上海黑社会老大的身份,开始创业救国。

    他和生命中的三个女人,青梅竹马的深情、萍水相逢的一饭之情,或柔情似水、或像冤家似的不露声色的刻骨铭心、或者前世注定的水到渠成的姻缘,这些情感缠绕着他!为了不伤害自己所爱和爱自己的所有女孩,他选择了预言里生命中的贵人作为自己一生的伴侣,心爱的女孩对于他的选择黯然离去!

    在解放前的大好形势下,国民党一败涂地,担任国民军高官的陈重华准备在成都机场飞往台湾。临走之前,血浓于水的亲情使他挟持爱女到专机上,希望爱女能和他一起到台湾。陈梅娇在飞机起飞时,摆脱父亲的控制,毅然从窗口跳下飞机,她闭上眼睛之前,口中喃喃地说道:“我要回家,回李官桥,告诉任鑫,我爱他!”

    本以为选择了生命中的贵人就可以挽回所有注定的不幸,在结婚的礼堂上,当听到心爱之人已经香消玉勋、魂飞魄散时,他含泪坚持举行完婚礼!然后赶赴到成都接回爱人的尸体......

  心爱的女孩逝世三天后,他也无疾而终。死时年仅25岁,他终于没有逃脱相士对他死的预言!他的死使新婚的妻子和青梅竹马的女友肝肠寸断,一个为他孤守一生,一个为他落发为尼!他和三个女人的情感使他短暂的一生显得格外绚丽、多彩!然而给活者留下的只是静静的丹江水,和那些被湮没的缤纷的旧梦!

张任鑫此时归心似箭,却又“乡近情更怯”,他开着车竟然又转进了李官桥的西大门。他沿着南大街,缓缓地朝刺柏树林的方向驶去。他透过车镜看着街市上攒动的人头,那些黑红的脸膛,清秀的女孩们都使他感觉很亲切。不觉,张任鑫已来到位于刺柏树林的陈家大院门口。他跳下车,不知为什么,当他轻扣大门时,他的心竟然咚咚地跳个不停。大门里露出一张苍老的脸,生硬地问道:“你找谁呀?”

张任鑫认出这张脸就是以前的门夫老赵,于是欣喜地喊道:“老赵,是我呀,张任鑫”。

老赵立即打开门,仔细地辨认着眼前这个身着讲究的年轻人。慢慢地,喜欢在他那双混浊的眼睛里散发出光茫来,他回头朝院内喊道:“老魏,快告诉夫人,鑫少爷回来了”。

瞬间,管家老魏和以前的仆人们都惊喜地围住了张任鑫,大家都七嘴八舌地问道:“任鑫少爷,你这些年去哪里了?害得我家夫人好担心你呀!有的悄悄地议论道:“瞧任家鑫少爷开的车多气派呀,比咱家老爷、姑爷开的车都气派,肯定是在哪里发大财了。”

这时,白小凤激动地喊了一声:“鑫儿,是你吗?你可回来了。”张任鑫忙上前,含泪抱住白小凤说:“白姨,我回来了”。只见昔日温婉、秀丽的白小凤已略显老态,细密的皱纹堆满了脸,两鬓花白,清澈的目光已变得混浊,可想母亲会老到何种程度。张任鑫不禁又是一阵心酸。在他的心目中,白小凤和母亲有着同样的位置,白小凤曾经给予他和哥哥、姐妹们的那种无私、亲切的关爱,他至今想起来都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两个人挽着手走进客厅,陈梅娇的鱼缸里仍然游荡着色彩斑斓的十几条热带鱼,包括园里的厅池、家里的摆设都一如当年。不过张任鑫还是感觉到了这个家的寂寞和冷清。

他问道:“陈叔叔可好?梅雪姐和梅娇妹妹现在不在家吗?”白小凤苦笑了一声,说道:“都很好,只是你可能还不知道,梅雪早在你走的那一年便和宋湾的宋星白成了婚,如今膝下已有两儿一女。梅娇高小毕业,就到四川成都上高中,之后又考上成都师范,最近还打电话说,在一个什么报社作实习记者。一年难得回来几次。”

白小凤说到这里,又问道:“鑫儿,你回张家庄了吗?”

张任鑫摇摇头道:“还没有,我陪同上海的一些朋友来李官桥寻亲,因此就先过来看您”。

白小凤慈爱地摸着张任鑫的手说:“肯定你还没有吃饭,我只顾高兴,害你饿肚子”,说着,使吩咐准备饭菜,又迫不及待地问张任鑫这些年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张任鑫都一一地做了回答。

    好久,张任鑫才小心地问道:“我们家现在的情况咋样?是否都安好?”

白小凤叹口气道:“大姐很好,你姑姑也很好,小婷目前在你们母校做教师。廉生去年在李官桥中学毕业,考上了宛城大学。还有你青莲姐,已和抚摩结了婚,如今身怀六甲,只是……”。张任鑫害怕家里出什么事情,因此迟迟不敢回,此刻听白小凤说起家人,本来就悬着一颗心,紧张得要命,又听到“只是”二字,忙胆怯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任奇哥和姑父可好?”

顿时,白小凤眼圈一红,她勉强忍住泪水,站起来吩咐老魏去学校接黄小婷过来吃午饭。张任鑫见此景,心猛地往下一沉,像掉进了冰窟窿里。良久,白小凤坐下缓缓地说道:“那年,你离开不久,任奇就跑到宛城参军,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消息。而你姑父已在一个月前去逝。”

张任鑫刚才在父亲坟前已经哭得泪腺干塞,如今听到一直最敬爱的姑父去逝,哥哥无踪,顿时心疼如刀绞,泪如泉涌。他现在才知道为什么越接近故土,他的心里就会多一份不安、恐怖、紧张。他就是害怕听到这样的消息呀!哭过之后,张任鑫才颤声问道:“我姑父是怎么死的?坟墓在哪里?”

白小凤本来见张任鑫伤心,也在一边黯然神伤,默默无语。突然听到张任鑫的问话,心里不禁一阵慌乱,凭直觉和外边人们的谈论,她知道应该是陈重华的所作所为。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张任鑫的问话。好久,白小凤才叹气道:“你姑父参加了宋湾农民暴动,后来身受重伤,听说被送湖北光化县的福民医院治疗,不久便身亡,就葬在当地。具体的内幕,我也不太清楚。”

白小凤停顿了一下,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鑫儿,逝者已逝,你节哀顺便吧!现在当务之急,你必须想办法救你抚摩哥和你段叔叔。他们父子俩都因为宋湾暴动的事情被关在县城的监狱里。白姨的处境你是知道的,我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只能靠你了。还有一件事情”。张任鑫见白小凤欲说不能的样子,便说道:“白姨,最可怕的信息我已经听到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呢?你只管说吧”。

白小凤微微地点头道:“我只是希望有一天,如果你陈叔叔做了对不起你们家的事情,你不要记恨白姨和你的两个姐妹,我就满足了。”

“难道姑父的死和陈重华有关吗?当年父亲死得不明不白,其中牵涉的人也有陈重华,我这次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想把诸多疑云解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个水落石出。如今姑父又客死他乡,白姨说得含糊不清。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张任鑫沉思着。

他双手握住白小凤的手,真诚地说:“白姨,在我的心目中,你就和我妈一样,梅雪、梅娇也就是我的亲姐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永远不会记恨你们的”。
“噢,对了,这次回来,我给你和我妈、姑姑一人买了一串珍珠项链,来,我给你戴上吧,白姨”。张任鑫从一个手提箱里掏出一个锦盒,取出一串晶莹、圆润,颗颗都是豆般大的珍珠项链,亲手戴在白小凤的项前。白小凤用手摩挲着珍珠,她知道这每颗珍珠都代表着张任鑫的孝心,不禁泪水涟涟。

这时,传来老魏的喊声:“夫人,黄小姐来了。”张任鑫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婷婷玉立、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的美丽少女站在面前。黄小婷怎么也想不到老魏带她见的人究然是失踪多年的二表哥。刚才老魏去学校只是说要领她见一个人,当时她还以为是梅雪或者梅娇回来了。兄妹相见,自是悲喜交加!
下午四时左右,张任鑫和黄小婷一起回到了张家庄。对于一个乡下的小村子,忽然一日开进一辆带着四个轱辘的小洋车,可想而知,村民们是何等的新奇、兴奋!特别是张得发,心中暗自庆幸,自己这么多年来,虽有产生过要欺负张家的心思,但开始碍于黄丛书是什么叛乱分子,因此不敢付诸实际行动。一个多月前,听说黄丛书死了。张青莲的婆家人也身陷劳狱。这张家可倒霉透了,可没有擎天柱了。后来猛然想到,张家的两个儿子前后失去踪迹,说不定哪一天会突然昌出来,就像当年张宣浦一样骑着高头大马突然回到村子里。谁知,这次张宣浦的小儿子,不是骑着高头大马,而是开着洋汽车回来了。你看那衣服穿得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洋人,发给村民们的香烟也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更别说吸了。撒给孩子们的包裹着无颜六色糖纸的糖果。张得发见到此情此景,真想大声喊道:“我张得发这次可是神机妙算呀!我就知道张宣浦的儿子有一天会骑着高头大马回来的,不,这点我算错了,他是开着洋汽车回来的。不过这又有什么区别,反正是衣锦还乡的那一类。我这六年可从来没有欺负过他们一家人呀!”

    想到此,张得发兴冲冲地随着人群要到张家院内看热闹。张得胜的儿子张明昆叫道:“大伯,咱们和任家平时没啥交往,就不要去凑热闹了。”张得发瞪着眼骂道:“我是这村里的保长,村里出了贵人,我能不去关心一下吗?都是一个姓张的,任家为啥恁有出息,你们这兄弟几个都是熊样,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你的木匠活吧,不要管老子的事。”说着,便摇头晃脑地朝张家挤去。

    村民们的好奇心促使他们有问不完的问题,有的问:“任鑫呀,你在哪儿做大官?”当被否定后,又会接着问:“不当大官,从哪里来这么多钱买车呀!”回答说是做生意赚来的,下面又有诸多人问是在哪里做生意?做什么生意?这问问答答费了两个多小时,村民们总算心满意足地散去。王氏、张宣英、张青莲才有机会和张任鑫重述别后之情。张任鑫的突然回乡对这三个女人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张任鑫握着姑姑的手说:“我姑父的事情,我听说了,我只想知道我姑父临死之时,谁在现场?”

    张宣英悲啼道:“你姑父临死都没有见家人一面。当时埠口的梁德昌大夫在你姑父身边。他说你姑父本来病情已有好转,却突然莫名其妙地死了,”张宣英说到此已泣不成声。王氏、张青莲、黄小婷也跟着痛哭失声。张任鑫见张青莲怀着身孕,不能太过伤感,便强忍住悲痛,安慰道:“你们都不必难过,姑父的事情我自会查清楚,还要把他的遗骸接回来。至于现在,我要先救段叔叔和抚摩哥出狱,大姐,你放心,要安心养胎,我明天就去淅川县城。”

    第二天,在几个女人殷切的目光中,张任鑫驶车出了村子,他准备先把黄小婷送到李官桥学校。黄小婷看着车窗外迅速向后闪过的碧绿的麦苗和金黄色的油菜花,不禁回想起她和哥哥、姐姐们儿时拿着网兜在油菜花上捕捉蝴蝶、蜜蜂的情景,不禁露出向往的表情。张任鑫见黄小婷一脸神往地遐思,便笑道:“婷妹,你在想什么呢?”

黄小婷也笑道:“我想起小时候,咱们在一块玩的情景。那时候梅娇好欺负我,而二哥你总是护着我,为此你没少和梅娇吵架。对了,你知道梅娇现在的状况吧!”张任鑫默默地点点头。黄小婷又接着说道:“其实过年的时候,我和梅娇、碧春、抚昔还有一块谈论你和任奇哥呢,你知道吗?我和碧春、抚昔现在是同事”。

张任鑫的脑海里忽地闪出了昨天偶遇的穿着白色风衣、短发飞扬的陈碧春。“她还好吗?”张任鑫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黄小婷歪着头,似笑非笑地问道:“二哥哥,你问的她是谁?碧春?梅娇?还是抚昔?”

“你这丫头,还是喜欢嚼文咀字的。我是问她们三人现在都好吧!”张任鑫笑道。

黄小婷也笑道:“等你见到她们,自然就知道了。”接着又叹气道:“不知道陈叔叔是否会放人?”车已到李官桥的南大门口,黄小婷喊了声停车,看着张任鑫疑惑的目光,黄小婷苦笑道:“二哥哥,你去淅川救人要紧,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凡事要小心。我自己走回学校就可以了。”

张任鑫点点头,转过车头,黄小婷又跑到车窗前说道:“二哥哥,明天我过星期天,你办完事情来找我,好让我放心,”张任鑫又点点头。

    黄小婷目送着汽车远去,才转身坐了一辆马车回到学校。在办公室里,陈碧春正和几个老师正在俯案备课。见黄小婷进来,陈碧春笑问:“小婷,你去哪里了?不会在梅娇家过一夜吧!她回来怎么单请你,也不叫我和抚昔呢?”

黄小婷爬到陈碧春的桌前,悄声说道:“昨天我去见一个人,你猜这个人是谁?我就是和这个人呆在一起,直到刚刚才分开的。”

陈碧春见黄小婷神秘兮兮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说:“还能是谁呀,不是梅雪姐,就是梅娇”,

“不,不,不是她们俩,是个男的,你重猜”,黄小婷说道。

其她几个老师一听都“啊”了一声,陈碧春也疑惑地望着她,黄小婷见大家误会了,方直起腰来,说道:“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是我的二哥哥回来了。”

陈碧春一听,霍地站起身,抓住黄小婷的双手,颤声问道:“你说的是张任鑫吗?是张任鑫回来了吗?”

黄小婷使劲地点点头说:“是的,是任鑫哥回来了,你昨天没见他,我二哥哥现在长得又高大又帅气,还开着一辆‘雪佛兰’小汽车呢。他还说等几件重要的事办完了,就来看你和抚昔。”

陈碧春激动地拉着黄小婷的手转了两圈。大家都很诧异一向稳重、雅致的陈碧春今天怎么这样地激奋、开朗。陈碧春也觉察到自己的失态,不禁红霞扑面。幸好这时段抚昔上完课走进来,才引开了大家的目光。段抚昔知道张任鑫回来自然也十分高兴,忙又问道:“那任奇哥哥有消息吗?”见黄小婷摇头,便十分黯然。


张任鑫来到淅川县城县政府内,办公人员见他穿着讲究、仪表不凡,又开着高档轿车,便恭敬地把他迎进陈重华的办公室。此时此刻陈重华正在打电话,他用手作了个请坐的手势。张任鑫便坐在一张真皮长沙发上,他观察着陈重华,陈重华看起来并不显老,和六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头发前端有点秃顶,脸上有一些横肉下赘。终于等到陈重华放下电话筒,张任鑫站起身来,喊了一声:“陈叔叔,我是任鑫呀”。陈重华忙上前,拍着张任鑫的肩膀,高兴地叫道:“真的是你吗,鑫儿,你回来了,这么多年你究竟去哪里了?让我和你白姨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年,不过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呀!”。

    张任鑫又真挚地说:“陈叔叔,我们兄弟姐妹自小多蒙您和白姨的照顾。多年来,虽然侄儿身在外,但对于您们二老的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昨天侄儿刚回李官桥就去刺柏树林探望您和白姨。谁知叔叔不在家,因此我今天专程来县城看望叔叔您。”

    陈重华见张任鑫满脸真诚,又说得恳切,不禁心有所动。开始,他还以来张任鑫是专程来找他说情,释放段家父子呢?不等陈重华开口,张任鑫又招呼陈重华到前窗口,指着楼下的汽车说道:“陈叔叔,这次我回来,给您带了一辆美国产的‘雪芙兰’牌小汽车,不知您是否喜欢?”陈重华一时反应不过来,问道:“鑫儿,你在搞汽车贩卖吗?”张任鑫微笑道:“不是的,我是专门买来送给陈叔叔的”。陈重华惊讶地问:“鑫儿,你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能买这么贵的车,再说叔叔怎么能接受这样贵重的礼物呢?”

    张任鑫为消除陈重华的疑虑,便故作轻描淡泻地说:“叔叔,我这些年在上海作了一些不大不小的生意,赚了一些钱。其实我当年离家而去,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够报答母亲、叔叔、白姨,还有姑父、姑母的养育之恩。如今姑父已经去逝,我想孝顺也不能够。这辆小小的汽车,只是侄儿略略表达对叔叔的一份心意而已,还望叔叔笑纳。再说叔叔作为一县之长,也应配这样的车。侄儿就不防碍叔叔工作了,先告辞!”张任鑫说着就把车钥匙放在陈重华面前的案上,然后果断地转身而去。

“等等,鑫儿”,陈重华叫住了张任鑫。

    张任鑫的心自从进入这间办公室就像上了箭的弓,绷得紧紧的。刚才他故意在陈重华面前提起姑父,他观察到陈重华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虽然是稍纵即失,他还是捕捉到了。而此时是最关键的时刻,他慢慢地转过身,看到陈重华正来回地踱着步,好像正犹豫着下一个决心似的。片刻,陈重华盯着张任鑫的眼睛问道:“鑫儿,你今天来看叔叔只是为了送车吗?难道你不准备为段凤轩父子说情吗?”

张任鑫的眼睛就像丹江的春水一样清澈透底、平静如初。他迎视着陈重华的目光,说道:“叔叔,侄儿不懂政治,只懂人情”。说着从胸口掏出张宣浦临终前遗留下来的那支小手枪,陈重华一愣,张任鑫接着说道:“就像这把手枪,父亲就义前把它和我们一家人托付给叔叔您,而叔叔一直视我们为亲人。因此,鑫儿从儿时到现在,一直在心中把叔叔看作:一诺千金、光明磊落、英雄豪气的偶像。因而,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叔叔自然心中有一个原则,何须旁人多说呢?”

陈重华听了张任鑫这一席句句都是称赞之语,却句句含着:“于情于理,你必须释放段氏父子,否则你就是忘恩负义、枉杀贤良的小人”。心想:“张宣浦的这个儿子确实不简单,难怪从小就出口不凡。算了,就给他一个顺水人情吧,放了段凤轩父子,况且段凤轩在境内威望极高,因此一直关着却

东坪村民 发表于 2008-7-20 16:49:12

丹 江 遗 梦(13)

没有解决。”

陈重华又瞥了一眼楼下那辆豪华、大气的小汽车,便笑道:“还是侄儿了解我的心呀,我一直在琢磨着寻一个台阶释放你段叔叔们。这不,今儿你赶上了,你顺便接他们一块回去吧”。张任鑫一听,心中的吊桶才算落进水里。不过他依然不动声色,他在静听陈重华所谓的台阶是什么?果然,陈重华在办公案上翻了两份文件给张任鑫道:“鑫儿,让他们二人在这两份文件上签名,就可以走了。”说完,又向外喊了一声:“小刘”,一个办事人员赶忙进来问道:“县长,有什么吩咐?”。陈重华已俯在案上写了一张释放令,盖上官印,说道:“小刘,你拿着释放令,开车和这位张先生一块去谢树德团长那里,放段凤轩、段抚摩出狱。另外,记着让他们俩在反共文件上签名。”

    张任鑫辞别陈重华,和那个小刘一块驾着车来到南大街和东大街之间的民团司令部。谢成德接过释放令一看,一双狼眼里闪着道道疑惑的黄光,他悄声问小刘道:“这真是陈县长写的释放令吗?”小刘肯定地点点头。谢成德又指着站在不远处,看起来神清气闲的张任鑫道:“这小子是什么来头,陈县长竟为他释放两大共匪嫌疑犯?”小刘也悄声说:“不知道是什么人,只知道他姓张,开着一辆很气派的洋汽车去咱县政府,又和咱陈县长亲热地谈了好长时间呢?最后走的时候,就把汽车留下了,可能送给咱县长啦”。“哦, 这小子是什么来头,竟然这样阔绰”,谢成德嘟囔着。

张任鑫早就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便装作若无其事地踱过来,笑道:“这位是谢团长吧,来,吸根香烟”。谢成德接过香烟一看,是根洋烟,张任鑫把一个精致的小什物举到谢成德嘴前,大拇指一按,立即窜出一股火苗,谢成德感觉很稀奇,点燃香烟后,便问道:“这是什么洋玩物?”张任鑫微笑道:“这是洋火机,如果谢团长有兴趣,就送给您吧!”说着便把那包刚拆的香烟和火机一块塞到谢成德的口袋里。谢成德对眼前这个出手阔绰的年轻人顿生好感,便亲自从前面带路到监狱去。

    段凤轩和段抚摩被关在一间五平方米右右的狭窄、阴暗的房间里,张任鑫看到被折磨得伤痕累累、篷头污面的段家父子,心里一阵酸楚。办事员小刘提醒道:“张先生,陈县长可交待了,这两个罪犯必须签署那两份文件,才能释放。”张任鑫点点头道:“我知道,还请谢团长和刘干事回避一下,让我单独和他们谈谈。”张任鑫把门虚掩上,含泪上前,一手扶着段凤轩,一手扶着段抚摩,颤声叫道:“段叔叔,段大哥,我是任鑫呀!你们受苦了,我回来晚了。”段氏父子正猜疑来者何人?没想到是失踪多年的张任鑫,两个人顿时悲喜交加,都紧紧地抱住张任鑫。好久,张任鑫才低声说道:“叔叔,大哥,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快离开吧!”

段凤轩冷笑道:“陈重华能有这么好的心肠,鑫儿,他对你开出什么条件?”

张任鑫从口袋里取出那两份文件道:“他让你们在这份文件上签名”。

段抚摩忙拿过文件一看,一份是《反共宣言》,一份是《反共启示》,便决断地说:“不行,让我们出卖组织,这办不到”。

段凤轩也摇头道:“头可杀,节不可失”。

张任鑫见两人的态度都很坚决,便着急地说道:“我虽然不懂你们的组织,可是我理解你们所坚持的贞节。但是只要信仰在心中永存,又何必再乎这几页纸张呢?它们只是纸而已,你们拒绝签字,那么你们就甘愿不明不白地死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吗?抚昔、青莲姐及未出世的孩子,还有你们所从事的事业,你们都再也没有机会去照顾、去奋斗。这只能使亲者痛、仇者快。这样做于现实有什么积极意义呢?何况你们在这几份纸上签了字,就能否定和抹去你们心中的正义和事业吗?说来说去,签字和不签字都是一种形式,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还要坚持些什么呢?”

段抚摩想到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低下头不作声。段凤轩一方面想到家境凄惨,一方面想到自宋湾暴动失败之后,淅川境内的中共地下党组织都完全被破坏掉。死的死,关押的被关押,跑的跑,失踪的失踪,就像一盘散沙,任鑫说得也不无道理,只要青山常在、溪水常流,就一定可以重新建立党组织,与上边联接上。想到此,段凤轩叹道:“签吧”。

    张任鑫搀扶着段凤轩和段抚摩走出民勇团司令部。三人坐进一辆马车内,张任鑫问道:“段叔叔,回汉王坪还是到我家?青莲姐住在我家,抚昔和小婷星期也会一块回来,我看你们还是先到张家庄,养几天身体吧”。

段凤轩点头道:“好,就先到你们家吧,想必你妈和你姑姑们也担了不少忧,去了好让她们都安安心”。于是,三人一导体回到张家庄,王氏、张宣英、张青莲一见,都喜不自胜、泪水涟涟。特别是张青莲见公公和丈夫平安归来,而张任鑫的车却不见了,心下明白,张任鑫是以车换人,心中十分感激。但自家兄弟,一切都在不言中!
张任鑫见家中诸事俱妥,便思忖着要去调查姑父黄丛书的死因及把其骇骨从湖北光化县迁回来。张宣英、王氏都知其心事,便流着泪说:“逝者已矣,生者还要活下来,目前你是张家的顶天柱,不能有丝毫的闪失。只要能把你姑父的遗骨迁回即可,别的都已经不重要了。”张任鑫一一答应,心中却另有主意。

    张任鑫直接来到埠口街黄家寨的梁家大院,梁雅芝一见顿时惊喜交加。自然问长问短、嘘寒问暖了一番。张任鑫问其梁德昌和朱炳三,梁雅芝说其都在德昌堂。张任鑫便告别梁雅芝、黄凤巧来到北大街中段的德昌堂。张任鑫闲步走进来,只见梁德昌正在坐诊,并不见朱炳三的身影。张任鑫便悄悄地坐在一边,一直轮到他被诊病的时候,梁德昌疲倦地站起身,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方缓缓坐下,歉意地朝张任鑫笑笑。梁德昌感觉眼前这个年轻人很是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张任鑫见状,便微笑着说:“梁大夫,我患有暗疾,不便在这里相告,可否到内堂。”梁德昌忽然想起十年前黄丛书来德昌堂的那一幕,好像和这个年轻人有着雷同的地方。不过看其穿着打扮并不像本地人,看其体格健壮、面色红润,不像有病之人,那么请求进入内堂,必定有蹊跷。想到此,梁德昌便微笑着作个手势道:“请”,张任鑫进入内堂,便叫道:“梁伯伯,你还记得我吗?”梁德昌闻听一愣,一边仔细地朝少年的脸上辨认;一边笑道:“我刚刚在外堂就见你面熟,只是想不起来”。猛然间,梁德昌拍头叫道:“对了,你是张团长的二公子,叫张任啥”。

“我叫张任鑫,梁伯伯,六年前,我和兄弟姐妹们还到贵府打扰过几次呢?”张任鑫提醒道。

梁德昌点头微笑道:“是呀,那时候你们还是小孩子,转眼间,一个一个都长成大小伙子、大姑娘啦!不过先前听芝儿和小三说你们兄弟二人先后离家,如今见到你回来,不知他们二人该多高兴呢?”张任鑫笑道:“我刚从府上见过雅芝姐过来”。

“噢,那么你来堂上不只是为了见小三吧,是不是有问题要问我呢?”梁德昌沉吟道。

张任鑫黯然道:“是的,梁伯伯,我来找您,是因为我听说姑父临终前您守候在身旁,您帮助照料姑父,姑父死后,又为他剖尸验体,证明我姑父是被人谋害,您的情义,任鑫铭记在心。但我还想了解一些详细的内情、细节,还望梁伯伯能够以实相告。”

梁德昌沉默许久,方缓缓地把黄丛书隐藏在德昌堂内养病,后来走漏风声,陈光明们派兵严密搜察,梁德昌配合一些地下党员保护黄丛书从水路转移到湖北福民医院,本来黄丛书的病情逐渐好转,却突然瘁死。他心中疑惑,又和几个地下党员商义解剖黄丛书的尸体,结果却发现黄丛书是被人毒害而死的详细情形对张任鑫说了一遍。张任鑫听后,问道:“梁伯伯,我姑父隐藏在德昌堂治病这件事除了您和炳三哥知道外,还有别人知道吗?”梁德昌站起身,指着后窗说道:“当时,你姑父和另外两个同志就被我藏在后面院中的那个大药物仓库里。连我们堂内的伙计都不知道。”

张任鑫默默地点点头,又问道:“走漏风声后,您和我姑父的那两个同事一起转移我姑父到福民医院,这件事情,你还是只告诉了我炳三哥吗?”

“是的,德昌堂一向很忙,我离开时,便暗暗地吩咐炳三照顾德昌堂,怕别人生疑,我还专门叮嘱他怎么样应对呢”,梁德昌答道。

“那么,我姑父的那两个地下党员同事可靠吗?”张任鑫又问道。
梁德昌点头道:“应该可靠,因为丛书受伤后,是他们俩偷偷地送丛书来我这里的,如果他们是奸细,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张任鑫思忖着,好久才低沉地说道:“梁伯伯,依您之见,害死我姑父的人是谁呢?”

梁德昌突然愤愤不平地说:“除了那些当权的人还能是谁呢?陈重华是幕后主谋,而陈光明和宋星白是其车前卒。你可知道那个陈光明其实就是厚坡的大土匪陈四麦的化名,他以为改姓换名就可以抹去血洗黄家寨的罪恶吗?”

夕阳西沉之时,张任鑫才离开埠口街。他想起昨天和黄小婷的约定,便匆忙坐了一辆马车赶到李官桥中学门口。只见黄小婷、段抚昔、陈碧春正站在校门口东张西望,见张任鑫跳下马车,黄小婷迎上去喊道:“二哥哥,你咋坐马车来了,我还以为你又开着小汽车呢?”

张任鑫低声说道:“以后再说吧”。

段抚昔也跑上来,笑道:“鑫弟,你回来了,长得更高大了,我须仰望你了”。

张任鑫点头道:“抚昔姐,送你一件礼物,放在张家庄,你和婷妹一块回去,就明白是什么啦”。

黄小婷一听,高兴地说:“二哥哥,你的礼物是不是段伯伯和姐夫被释放回来呀”。见张任鑫点头,段抚昔和黄小婷激动地搂抱在一起。这时,一直静立在不远处的陈碧春笑盈盈地望着张任鑫。张任鑫快步走过去,两个人对望了十几秒,都不知从何开口,还是陈碧春垂下秀目,轻声说道:“你回来了”。

张任鑫听着这句朴实、轻柔的问候一如当年那个恬静、温柔的小姑娘,六年的空白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他不由自主地问道:“碧春,这些年你好吗?”

“任鑫,我们赶快回张家庄吧”,段抚昔叫道。

张任鑫转过身,说道:“抚昔姐,你先回去吧,我和小婷准备明天去光化县办事情”。段抚昔一听,知道是为黄丛书的事情,便说道:“那我和你们一块去吧”。

张任鑫微微地摇摇头道:“不用了,你先回去见段伯伯和大哥吧,给家里人说我们会尽快赶回来,让他们放心”,段抚昔只得先回张家庄。张任鑫又对黄小婷说:“婷妹,你先在学校等我,我先和一块从上海回来的朋友们打个招呼,咱们明天清早启程,好吗?”

黄小婷点头,张任鑫又深深地看了陈碧春一眼,便告辞前往荔场。乔云飞、阿龙、阿虎等人早就望眼欲穿,一见张任鑫来,都高兴地涌上来,嗔怪地说:“大哥,我们还以为你回到家,只顾重温亲情旧友,倒把我们几个兄弟忘了呢?”大家玩笑一番。这时,乔志中、乔云虹和刘忠孝也从外面进来,见到张任鑫,乔志中兴奋地说:“任鑫,这李官桥很不错呀,不过倒是缺少了一个大型的娱乐场所”。乔云虹接着说道:“刚才在路上,小叔还说要建立一个歌舞、电影厅、酒店、咖啡厅连为一体的娱乐城呢?况且我看临近丹江河畔那一条河街确实也很热闹,不过每家的场地都很狭小。倒是离码头一里之距的梅树林风景优美,地势较平坦,如果在梅林附近建一座娱乐城,不是很好吗?夏天可以乘凉驱暑,冬天可以赏梅饮酒”。

张任鑫称赞道:“志中和小姐这个主意很不错,设想也好,不过这俩天我有些私事要处理,不能和你们共同筹划。另外,我想带阿龙、阿虎去一趟湖北办事。”乔云虹笑道:“你只管处理自己的事情吧,我们这些人当中,谁能用得上,你只管开口”。

乔云飞急忙说道:“大哥,你让阿龙、阿虎随你去,为啥不让我去呢?”

张任鑫笑道:“你们一大家人刚来这里,家里事情一定很繁多,因此想让你留下来照顾”。

乔志中冷笑道:“他留下来只能帮倒忙,还不如跟你一块去吧”,大家听了此话都笑起来。于是,张任鑫便和乔云飞、阿龙、阿虎约定明天清晨六点在码头相见。

临走之时,阿龙悄声问道:“大哥,我们明天是否带家伙?”张任鑫点点头,果断地说:“带”。

    张任鑫回到学校找黄小婷时已经薄暮冥冥,母校的脉络纹路早已印刻在张任鑫的脑海中,虽然六年未进,依然了如指掌。中间大道两边的梧桐树开满了淡紫色的花,微风一吹,花瓣便簌簌地落下。一眼望去,男生校园里的几棵杏树也正迎着薄冥开满了洁白的小花,而女校里的桃李更是竞相斗艳。由于是星期天,整个校园显得格外寂静。

张任鑫拐进左边的教室宿舍园里,看到黄小婷正站在种满花花草草的第一排最西侧的一间宿舍前向他招手。张任鑫走过来,黄小婷抹着眼睛说:“二哥哥,你可来了,我望得眼睛又酸又疼的,我和碧春早把晚饭准备好啦”。张任鑫听到“碧春”两个字,心猛地颤抖了一下,推开虚掩的门,陈碧春正拿着一本书坐在一张小木桌前,桌上摆放着饭菜,还微微地昌着热气。整个房间布置得简洁明朗,一张单人小木床,床头的案上点燃着五六根红色的蜡烛,床尾靠墙处竖着一个小型立柜式的小书柜,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书籍。后窗台上放着一盆紫色的丁香和一盆翠绿的吊篮。

陈碧春见张任鑫环顾小屋,忙站起身笑道:“宿舍很简陋,你可能感觉有点不习惯”。

张任鑫由衷地叹道:“我走进这小屋,就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学生年代。也好像此情此景在我的记忆中曾经发生过,只不过今天晚上重温一遍而已。”

黄小婷听了抿嘴笑道:“二哥哥,你一个大男人还这么多愁善感的,这可不是我的房间,这是陈碧春老师的宿舍,你的感慨是不是因人而异呀!”陈碧春瞪了黄小婷一眼,忙拿起一瓶红酒拧盖子,张任鑫伸手道:“让我来吧”。陈碧春把酒递过来。打开瓶盖后,三人方围坐在小桌前,一边喝酒,一边谈论着昔日的老师、同学。不觉夜已很深,张任鑫便到隔壁黄小婷的房间睡觉。黄小婷则和陈碧春同睡床。黄小婷真诚地说:“碧春,你和我二哥哥从小就很合得来,你们俩人的性情脾气又极相投,算得上青梅竹马,我真喜欢你们的关系可以再上一个台阶”。陈碧春慎怒地拧了一下黄小婷的嘴,说道:“臭丫头,你胡说什么,快睡觉吧”。黄小婷翻了一个身,打着哈欠说:“我确实需要早点睡,明天还要去湖北呢。不过,你可要握紧我二哥哥的手,不要让他被别人抢走啦”。黄小婷说着已发出轻微的鼾声。
陈碧春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这时,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陈碧春想起外边晾衣绳上有几件衣服忘了收回来,就起床打开门,谁知门前丁香花丛中站着一个黑影,陈碧春吓了一跳,刚想叫出来,突然想到也许是张任鑫,于是她回身到屋中拿了一把雨伞出来。果然是张任鑫,他那挺拔、俊朗的身躯矗立在花丛边,微微地仰着脸,故意让春雨洒落在脸上。虽然雨滴骤然变大,他也丝毫没有注意到。突然雨停了,张任鑫睁开眼一开,原来是一顶伞撑在他的头顶,他扭头一看,陈碧春正站在他的侧边,并不看他,只是轻柔地说:“原来是你在这里”。张任鑫“噢”了一声,道:“是我在这里,你怎么还没有睡?”陈碧春没有吱声,她正细细地咀嚼着当红女作家张爱玲写的一段话:“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张任鑫本来为姑父的事情郁闷、烦躁而睡不着,因此才想出来透透气。没想到陈碧春也出来了,又看陈碧春穿着睡衣,怕她着凉,便说道:“回去睡觉吧,别受凉了”。陈碧春处在黑暗中开满了温情花朵的眼神顿时黯然,她失落地“嗯”了一声,两人分头回屋睡觉。
陈碧春又悄然点燃蜡烛,和了一首旧体诗。
水仙子
〈春夜〉
一瓣丁香一瓣春,一滴丝雨一滴愁,蜡炬燃尽蜡泪流。满怀愁无可谴,叹故人重回故园。梦里六年事,谁人解我忧?齐涌心头。
多年之后,陈碧春多次想清晰地回想起那个春天的夜晚,而留在她的感觉里除了一抹淡紫的忧伤和一片湿润的温柔之外,她已恍如隔世。只是时常在她的耳边响起那两句肯定的答话“原来是你在这里”,“是我在这里”。就是这两句答话的洪流泛滥了那个春天的夜晚,也充盈了她的一生!

第二天,鸡叫三遍之时,张任鑫打开洋火机看看怀表,才四点多钟,正准备继续休息,忽然听到隔壁的门被捶得咚咚响,并且伴随着急切的“小姐,小姐‘的叫声。张任鑫慌忙穿衣起来,只见一个仆人打扮的人正在门口给陈碧春说:”小姐,您赶快回去,二夫人出不了,老爷也不在家,花婶让我溜出来请您回去”。

陈碧春听说母亲出了事情,双腿一软,差点摔倒,旁边的黄小婷赶紧搀扶住她。张任鑫充满爱怜地问:“碧春,你没事吧”。陈碧春苦涩地摇摇头,由黄小婷和仆人左右搀扶着到校门口坐前来接她的马车。张任鑫和黄小婷愣愣地望着马车远去,才回到宿舍。

    在马车上,仆人正告诉陈碧春事情的经过,说二夫人三更起来方便之时,无缘无故地从马桶里窜出一条拳头粗的大花蛇,二夫人当场就吓晕了,请了大夫,二夫人醒来之后就一直惊叫着“蛇、蛇”,极度的惊吓使她有点神经错乱。陈碧春听得全身发抖、心痛之至,她可以想像得可怜的母亲的惨状。她深深地自责、愧疚,她因为不想在那个家里看到大娘的专横跋扈、哥哥及嫂子的目中无人、阴阳怪气,所以她一直都避免回家。可是她却让性格软弱的母亲一人承受了那三个人全部的自私发泄。

东坪村民 发表于 2008-7-20 16:49:57

丹 江 遗 梦(14)

原来自从陈光明担任李官桥区长后,陈光明大部分的时间都住在李官桥,这引起了王兰花的不满和嫉妒。她就假惺惺地对陈光明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为何要分在两处住,这样既使你疲于奔波、心挂两处,又让外人说我王兰花心胸狭窄。我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那些陈年老醋,我早就不吃了。不如,我们都住到李官桥,一家人和和睦睦地过日子吧!”陈光明听王兰花说得有理,不好反驳,便同意啦。自从王兰花们搬进之后,吴氏母女俩却没有过上一天安生日子。陈光明在家的时候,王兰花还会顾全面子,对母女俩客气有加。只要陈光明不在家,王兰花就会撒泼,开始还只是指桑骂槐,最后竟然变本加厉,直接指着母女俩破口大骂,儿媳妇也帮衬着婆婆骂。婆媳俩还整天邀请一些贵妇人来家里整日整夜地打麻将。家里的丫头、伙计给母女俩多说一句话就会遭到斥责。只有陈碧春的奶娘花婶不畏强暴,依然一如既望地对待母女俩。王兰枝暗中惩罚她,花婶并不屈服,她冷冷地说:“我来陈家已经一二十年,当初是老爷请我来照顾二夫人的,而您现在不让我照顾二夫人和小姐,那么我将禀明老爷,然后离开”。王兰枝虽恨得咬牙切齿,却没有办法。

    陈碧春赶到家,见母亲披头散发地缩在床角,更是心痛如刀绞。花婶见她进来,流着泪说:“小姐,您可回来了,现在只有您才能安慰夫人”。陈碧春双手去搂母亲,但吴氏显得更加惊惶失措地喊道:“别过来,你是蛇,你要害我”。陈碧春听了母亲的胡言乱语,简之是肝肠寸断。而王兰花们却没有一个人探望,这很稀奇,若在平常,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王兰花肯定要来冷嘲热讽、看笑话的。今天却是耳若惘闻、视若无睹,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但陈碧春现在无法思考,她只盼母亲能快点好。陈光明直到清早六点多才回到家中,知道家中的这些变故后,不胜其烦。

    张任鑫、黄小婷、阿龙、阿虎、乔云飞一干人依约在码头边相见。黄小婷的清爽、娇艳使乔云飞眼前一亮,黄小婷感觉到晨曦中有一双专注的眼睛注视着自己,不禁耳红腮赤的。突然一声汽笛声传来,最早的一班客船回来了。乘客们纷纷地踏上岸来,张任鑫注意到从船上竟然缓缓地驶到岸上一辆“黑马”牌小汽车。他的脑海里忽地闪现出昨天他到县政府,看到县政府的院里也停着一辆同一个牌子的小汽车,难道这辆车是陈重华的?于是张任鑫定睛看车窗内的人,但晨雾把车窗弥漫得很模糊,他虽然看不清,但他感觉到车内之人很年轻,不是陈重华,张任鑫满腹狐疑地和众人上了船。

    大汽船行驶到丹江中心,江水碧澈浩荡,有海鸟不断地展翅掠过江面。阿龙、阿虎哪里见过这样的景像,都赞叹道:“与丹江一比,咱们的黄浦江就自形惭愧了!”乔云飞给两个使使眼色,呶呶嘴,俩人见张任鑫和黄小婷都心事重重、一脸凝重的样子,便不敢再兴奋声张。乔云飞见黄小婷穿着一套紫色的秋裙,并无遮风之衣,冻得嘴唇发紫,便脱下自己的风衣说:“小婷妹妹,你披上吧”。

黄小婷不好意思,刚想推辞,张任鑫微笑着说:“婷妹,你就穿上吧”,黄小婷只好接过乔云飞的衣服穿上。

    九点多钟,张任鑫们一干人在光化县码头下船。按照计划,乔云飞、黄小婷、阿龙三人一块到关家营迁坟,而张任鑫和阿虎一块到福民医院。当张任鑫在福民医院的走廊上询问黄丛书的主治医生聂大山时,穿着白大褂的护士们都惊疑地问:“你们找聂医生干什么?他昨天晚上值班时被枪杀了”。阿虎低声说道:“大哥,难道有谁知道我们要来这里,而抢先杀人灭口吗?”张任鑫的脑海里忽地闪出那辆“黑马”牌小汽车,他语气坚定地说:“一定是那辆车上的人!”

阿虎恍然道:“大哥,你是指咱们在码头上遇见的那辆汽车吗?”
张任鑫点点头,说:“走,咱们先去聂大山的办公室里,看看有什么线索。”


聂大山的办公室前围拢着许多医生、护士,而且有几个警察正在查看现场。张任鑫悄声地问身边一个女护士道:“小姐,我想问你,聂大山的办公室里有几个同事?”

那位护士小姐皱着眉扭头一看,原来是一位英俊的绅士,忙满脸堆起温柔的笑容,拍拍前面的一位男医生说道:“他就是和聂医生一个办公室的”。

张任鑫趁机说道:“我们是荆门市派来的便衣警察,想了解聂大山被杀一案的有关情况,你能否为我们提供一些线索?僻如这两个月前后,聂医生是否和一些行踪诡秘的谋生人见过面,或者有什么异常行动?”。

男医生想了想,说道:“这两天倒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两个月前,有一个二十来岁,戴着墨镜的男人找聂医生,我在窗口看到聂医生随那人一块坐进一辆黑色小汽车里。”

听到这里,张任鑫忙问:“你看清那辆车的牌子吗?”“应该是‘黑马’之类的名字吧”,男医生说道。

张任鑫思索道:“杀害聂大山的人就是谋害姑父的原凶,这件事肯定和陈重华有关,但并不是他亲自出马,那么陈重华究竟指使谁来干的呢?”他想起梁德昌说陈重华有两个车前卒,一个是宋星白,一个是陈四麦即陈光明。那么凶手肯定和这两个人有关系,而且开 “黑马”牌汽车的人不多,找出凶手并不一件难事。”

    张任鑫和阿虎离开福民医院,又迅速赶到关家营。乔云飞们早就请了一些村民协助挖坟墓,黄小婷已经哭得声嘶力竭,张任鑫强忍住悲痛,吩咐乔云飞先陪黄小婷回张家庄报信,并准备迁坟礼仪之类的事情。等两人离开之后,张任鑫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样,想起儿时姑父给予自己的父亲般的温情,如今竟然被埋在异乡的一片荒芜的乱石岗上,没有亲人的祭拜,他怎么能不痛恨杀害姑父的凶手呢?阿虎和阿龙在一边看着大哥伤心,不觉也红了眼睛。

    下午四点钟,张任鑫和阿龙、阿虎包了一艘小型货船回到李官桥。王氏、张宣英、张青莲、段凤轩、段抚摩、段抚昔等人早已在梅岭顶上等待黄丛书的棺柩归来。由于黄丛书在核桃园并无直系亲人,张宣英便作主准备让丈夫葬在二哥张宣浦的身旁。当张宣英看到昔日至亲至爱的丈夫躺在那薄薄的、粗糙的棺木中,被人抬到梅岭时,压抑了两个多月的悲痛如那丹江之水滔滔而出。黄小婷害怕母亲哀伤过度,一边哭,一边紧紧地搂抱着母亲,在场之人无不伤心落泪。王氏特地请来三关庙的和尚为黄丛书诵经超度。

迁葬之礼一直延续到夜暮降临,王氏、张宣英等人才离开梅岭。张任鑫又引阿虎、阿龙见了家人,乔云飞执意用汽车把张家人送回张家庄,才和张任鑫、阿龙、阿虎回荔场。而黄小婷、段抚昔则直接回到学校。

    原来今天,乔志中和乔云虹已经请人堪察过梅林前面的那片空地,准备几天之内就动工。而乔志高和李氏等人也放手不管,想让几个年轻人自己拼搏一番。当大家都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娱乐城的筹建规划时,张任鑫却默默地坐着。大家都认为他的沉默是因为刚为自己的亲人迁坟的原故。

乔云虹关切地说道:“任鑫,事情已经过去了,别太难过,要注意自己的身休”。

谁知张任鑫却微微地摇摇头道:“我在想,我们应该分头行动,我想在李官桥建立一个酒厂,因为这里的酒大多都是家庭作坊式生产,即简陋又不卫生,产量又小,更谈不上有什么先进设备装置。但这里具备得天独厚的水源条件,这一点,上海的水质是比不上的,全国也很少有地方能和这里比。你们来这儿两天,是否感觉到这里的水特别清冽、甘甜呢?”

不等众人回答,张任鑫又接着说:“另外,我们还可以借助水力发电,使李官桥的所有居民都可以用上电灯!”。

刘忠孝打断其言,冷哼道:“你这是敝帚自珍,这里是你的家乡,你当然感觉什么都好。我倒喝不出你们这里的饮水能比上海的自来水好到哪儿?况且这么一个小集镇,即使生产出酒,该销往何处呢?”

乔云飞不满地说:“忠孝,你等我大哥说完再发表意见未尚不可,为什么总是要打断他的话呢?”刘忠孝无话可说,只得闷闷地吸烟。

“其实刘先生忧虑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里确实难与大上海比,极偏僻,人口又稀少。不过这里的水运比较发达,我们如果建立酒厂,当然不能把销售目标锁定在这个小小的李官桥或者淅川县城。只要酒质纯正,创造出自己的品牌,那我们的酒就可以借助水运销往到全国各地。而且我和阿虎、阿虎都跑过街,对销售方面有经验,我有信心做好”,张任鑫说道。

乔云虹兴奋地说道:“只要你对销售有信心,那别的方面的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僻如,设备装置倒可以把上海老家闲置的那些运过来,都是小型设备,用咱们自己的车就可以,反正搁着也是搁着,还担心小日本把它们炸了,不如让它们都有用武之地吧!另外,酿酒技术、生产方面,我和妈妈都可以帮忙的”。

张任鑫感激地说:“小姐的美意我领了,不过你和李厂长就以设备和技术入股吧!”。

乔云虹笑道:“不想再让妈妈操劳,我又是女孩子,不太看重功名事业,而你干的又是实业救国的好事,因此我们只想做个局外人帮你而已”。

接着乔云虹又说道:“我看,大家明天就分头行动吧。我和小叔、忠孝建立娱乐城,你们建立酒厂,如何?”

阿龙、阿虎都高兴地说:“好,那我们明天就跟着大哥开始建酒厂!”

乔云飞嘟着嘴说:“你们谁要我呢,我可是无偿奉献我的体力和脑力呀”,说得大家一笑。

夜深了,张任鑫告别众人要走,乔志中和乔云飞都说:“你家又不在这里,你往哪里去?就住这里吧”。

张任鑫叹口气道:“我去白姨家住,她一人在家挺寂寞的”。

张任鑫住进陈家后,白小凤的精神状态陡增好转。两个女儿都不在身边,她把慈母般的爱全倾注到张任鑫身上,衣食住行样样都细致照料。张任鑫不禁为自己住进陈家的用心有点内疚,他是以居住之便想多了解陈重华。但陈重华几乎忘却了这个家,张任鑫住进陈家一个多星期都未见陈重华的面,甚至连电话也不见给白小凤打过。倒是陈梅娇往家里打电话,张任鑫听见白小凤把他回来的情形告诉过陈梅娇。

    陈碧春已经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黄小婷、段抚昔都很着急,因为她们无法联系上陈碧春,又不知道她家住在哪里?她们去问过校长,校长也没有陈碧春家的电话,只是说陈碧春打过来电话说母亲病了,需要她照顾一段时间,暂不能上课。

    5月2日的这天下午放学,张任鑫又来找黄小婷、段抚昔,见陈碧春还是没有来上课。想起那天半夜间她家仆人匆忙接她回家的样子,不禁有点担心。便对黄、段说:“如果你们想去碧春家,我倒是知道她住哪里,不如咱们一块去找她吧”。

张任鑫不顾黄小婷、段抚昔的诧异,领着两人来到桂花巷。在巷口,三人向住户打听到陈碧春的家,就在巷内18号。一到陈家大门时,三人都傻了眼,原来陈家的大门、门楣上都贴着孝联,从敞开的大门向里看,里面到处都是花圈、挽联,还不时地传来哀乐。三个人急忙向院内进,守门人拦住道:“看三位不像是来哀悼我们二夫人的,你们究竟找谁?”

黄小婷急切地说:“我们三人都是陈碧春的同学,请问,你刚才说的二夫人是谁?她是陈碧春的什么人呀?”

守门人说道:“哦,原来您们是小姐的同学,二夫人是我家小姐的亲生母亲,今儿去逝了,小姐现在肯定很伤心,你们进去劝劝她吧”。

段抚昔小声音地说:“碧春的妈妈难道是妾房,因此她才不愿意带我们来她家吗?”

黄小婷拉拉段抚昔的衣袖说:“你一会见了碧春,这话可千万别说出来”。

段抚昔瞪了黄小婷一眼道:“我又不傻,我能在她面前说吗,只是感觉怪怪的,不知碧春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们呢?

    三人走到正房门口,早有仆人带他们到灵堂前,只见陈碧春穿着一身雪白的孝衣,脸色苍白、神情呆滞,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倒是他们三人的出现,使陈碧春的眼睛眨了一下,流出两行清泪。这时,站在一侧的陈光明走过来蹲下,抚摸着陈碧春的肩膀说:“春儿,你已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如今你妈已经离开了我们,你再有个歹,让爸爸可怎么活呀!你看你的同学来了,你陪他们一块上楼去,吃点东西,休息休息,好吗?”黄小婷和段抚昔使劲地挽扶起陈碧春,有几个丫头也走过来帮忙。

陈光明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叹口气说道:“多亏三位今天来,我谢谢你们,还麻烦三位朋友帮忙劝慰小女”。

张任鑫正想回话,只见一个妇人走过来说:“光明,快随我出去迎接吧,妹夫、妹子来了”。

那妇人故意把妹夫二字咬得很重。这话却像一个焦雷炸在张任鑫的心里,光明?原来陈碧春的父亲就是陈光明,就是陈四麦!陈光明见女儿的这个男同学突然神色大异、满脸惊讶,正想问个明白,听王兰花说陈重华来了,便摞下这件事,准备去迎接陈重华。谁知,这时,陈碧春摆脱段、黄二人的手,低沉地喝了一声:“王兰花,你给我站住”,那声音冷冰冰的,又透着不可抵抗的威力,王兰花浑身颤抖了一下,她吃惊地扭过头,陈光明也惊疑地望着女儿,他不明白一向乖巧、温柔的女儿今天在自己母亲的灵堂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何如此无礼!只见陈碧春一步一步地走向王兰花,她的眼神好像一把利剑一下子刺穿了王兰花的心,王兰花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是你,是你在马桶里放的蛇,是你害死了我妈妈”,陈碧春咬牙切齿地说道。众人一片哗然。

    一个多星期来,陈碧春亲眼目睹着母亲从精神错乱到虚脱到死亡的过程,她的心全系在母亲身上,对外界的一切都反应迟钝。她的思维一直都停留在母亲病逝之中,直到刚才张、段、黄三人的出现,才使她清醒过来,才使她重新思维。她知道母亲永远地离开了自己,一个人孤独、无助地、不明不白地死去了。她想起花婶曾对她说的话:“小姐,你一定要坚强,咱们夫人是被人设计害死的,你想,马桶里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钻出一条蛇来?”还有这些年,她和母亲过着一种怎样的屈辱、恐惧的日子呀!时时担心一场冷不丁的冰雹会劈头盖脸地袭来。而母亲就是在这种折磨下含冤而死的,她陈碧春不能再像待宰的羔羊,她要为母亲报仇!

王兰花见陈碧春说出自己的心病,忙号陶大哭道:“老爷,你要为我作主,我可怜的妹妹,你起来,为我说一句公道话呀”。

陈光明听女儿出言不逊,认为她是因为母亲的死而悲痛过度所致。便唤道:“花婶,赶快扶小姐上楼吧!”

陈碧春那两道利剑似的目光从王兰花的身上又转到父亲身上,她冷笑道:“爸爸,你是一个瞎子,你的眼瞎了,心也瞎了,这么多年来,你知道我和妈妈过的是什么卑贱的日子吗?这个女人,”陈碧春指着王兰花,又接着说道:“你问这个女人,她是怎样把我和妈妈践踏在脚下奴役的。直至到最后,她竟然害死了我妈妈”。

王兰花猛地窜到吴氏的棺材上,边捶边放声哭道:“天呀,红嘴白牙,为什么要这么冤枉我、诋毁我呀!妹妹,你倒是说一句公道话,我王兰花对你母女可是掏肝掏肺的。如今,我却落这样一个恶名,我活着还有啥意思?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说着,就要撞棺,旁边的仆人早就拉住了,正闹着,王兰枝挽着陈重华走进来,王兰花见到妹妹像见到救星似的,一把抱住妹妹放声大哭。

王兰枝今天穿了一件新旗袍,黑底蓝花,式样新颖,忽见姐姐一把泪一把鼻涕地蹭到自己身上,忙嫌恶地推开道:“姐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值得这么大哭大闹的,你给我说说,妹妹自然为你作主”。王兰花要的就是这句话,便哭着把陈碧春诬陷她的话委屈地说了一遍。

王兰枝对陈光明冷哼道:“姐夫,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姐姐在你家作牛作马二十几年,并不求什么荣花富贵,只求家宅平安、合家和睦,她如何能做出那样天理不容的事情。碧春小姐虽然一向娇惯,但身为大家闺秀,怎么能这样血口喷人呢?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生死都是上天注定的,我姐姐哪有本事去掌管一个人的生死呢?”

不等王兰枝说完,陈碧春冷喝道:“王兰枝,你给我闭嘴,你们姐妹俩真乃是一母所生、一丘之貉,这是我们的家事,岂有你说话的份”。

“啪”,陈光明一个厚重的耳光打在陈碧春的脸上,他既心疼又气愤地说:“春儿,你今天是怎么了,我知道你失去母亲很悲伤,可是也不能这样胡闹呀!况且这是在你母亲的灵堂之上,你这样做,你母亲会死不瞑目的”。

陈碧春擦掉嘴角的血,她心痛,十分的心痛,自小长大,父亲今天第一次伸手打她,这一巴掌打断了她和父亲之间的父女情分。她流着泪说:“爸爸,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母亲的葬礼结束之时便是我们父女情断之时”。说完,她装身就要向外跑,花婶颤声喊道:“小姐,你不要走,我有话要说”。

花婶缓缓地走到陈光明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然后说道:“老爷,小姐刚才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没有一丁点错。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谁往马桶里放蛇,但我知道是有人故意把蛇放进马桶想害二夫人的。还有,大夫人对二夫人及小姐时常辱骂、欺侮,这在陈家人人皆知,哪个仆人如果侍奉二夫人和小姐,就会被大夫人惩罚,甚至有时候,二夫人和小姐连饭都吃不饱。就这两年,小姐做了教师,靠着工资,娘们才不饿肚子……”。

王兰花不等花婶说完,像只受伤的老虎似的,猛地扑上去,左右开弓,打了花婶几个嘴巴子,骂道:“你这个贱人,你

东坪村民 发表于 2008-7-20 16:51:10

丹 江 遗 梦(15)

一向都不服我这个夫人,今天竟敢伙同小姐来诬陷我,我今天就用家法打死你这个目无尊长的贱奴”。

“够了,还要闹腾到什么时候?”陈光明喝道。又气恼地对花婶嚷道:“你进陈家十几年,一向稳妥,今天怎么也跟着小姐添乱、胡闹!”

花婶苦笑道:“老爷,我是不是胡闹,小姐是不是胡闹,日后你自然明了。我虽不是陈家人,但我跟着二夫人这么多年,如今她去了,我留在这里也没有意思,我就跟她去吧,还望你善待小姐”。说完,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把剪刀,猛地插在自己的胸口上,顿时,血流如注、命归黄泉。

陈碧春见状,悲怆地叫一声就昏过去了。陈光明跺着脚,悲叹道:“这都是我的报应呀!”他狠狠地瞪着王兰花喝道:“你该满意了吧,你非要把陈家弄得家破人亡吗?”

    宾客们都知趣地纷纷告辞,陈重华和王兰枝也准备离去,却突然瞥见张任鑫失魂落魄地站在一边。陈重华心想:“这小子怎么在这里呢?难道他有所怀疑,故前来陈家打探吗?”想到此,他走过去,关切地问道:“鑫儿,你怎么会在这里?看你脸色苍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张任鑫回过神来,他在最短的时间里知道了当年杀害父亲的凶手和杀害姑父的嫌疑犯就是自己心生爱慕的女孩的父亲,也在最短的时间里目睹耳闻了心爱之人的酸楚和绝望。他为父亲和姑父的死而痛心愤怒,又为陈碧春的遭遇而同情心疼!

张任鑫冷笑着对陈重华说道:“叔叔,侄儿真是佩服您的胸襟和度量,简之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昔日杀害我父亲和差点也危及您生命的土匪,您如今竟不计前嫌,和他亲同一家,哈哈哈!”张任鑫发出一阵悲哀的狂笑声。陈重华在这个少年面前,竟然有点不知所措,他不能说出一句话。这时,黄小婷和段抚昔从楼上陈碧春的房间下来,她们淡淡地和陈重华、王兰枝打个招呼,就拉着张任鑫一块离开了。在路上,黄小婷难过地说:“二哥,为什么碧春的父亲就是陈四麦呢?他就是咱们的杀父仇人呀!日后,咱们怎么能心平气静地和碧春相处呢?”段抚昔叹口气说:“你们没见碧春多可怜呀!而且我建议和他父亲的这些恩怨还是瞒着她吧,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不要再给她雪上加霜了”。黄小婷点头道:“这一切我都知道,我也很同情她,可是心里终究是很别扭的”。

张任鑫辞别段、黄二人,他的大脑仍旧一片空白,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觉来到北门附近韩城街口的穆家巷,只见巷口有一家小酒馆,酒馆的后院墙上爬满了开得正艳的刺梅花,一阵阵浓烈的清香扑鼻而入。张任鑫不由自主地走进酒馆,只见里面坐满了客人,都是男客,他毫不容易找到一个空位,立即有一位长辫、黑皮肤、大眼睛的姑娘忙上前问道:“先生,要吃点什么?”他正想回答,却见另外一个姑娘正端着盘子走过来,和眼前的女孩子长的一模一样,便顺口问道:“你和她是同胞姐妹吗?”黑姑娘灿烂一笑,露出一口晶莹、洁白的牙齿,道:“看来先生是第一次来我们酒馆,大家都知道我们是同胞姐妹。现在你该告诉我,你需要些什么?”
张任鑫见这个黑姑娘调皮可爱,不禁一笑,心里的烦恼好象消散了许多,便说道:“来半斤白酒,半斤牛肉,一碟花生米”。

不一会,黑姑娘便端着酒菜过来,摆放好酒菜,又略带得意地说道:“先生第一次来我们这里,请先品尝一下我们的酒吧!”说着给张任鑫斟了一杯,张任鑫接过,抿着嘴喝了一口,顿时一股浓烈的酒香之气弥漫整个心间,此酒质纯味醇,不像一般的小作坊里酿的粮食酒那样涩、淡,也不像上等的白酒那样猛烈、强劲,总之它的烈度是恰倒好处。张任鑫把杯中酒仰头饮尽,连声叫道:“好酒”。又忍不住夸道:“此酒水质不一般,虽然丹江水质已经很纯净,但我感觉到此酒所用之水要优于丹江水,好像是来自深山崖涧的清泉之水”。

黑姑娘笑道:“算你识货,不过你想引我上钩,让我说出所用何水,我却是万万不能告诉你的,嘻嘻”,黑姑娘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便走开了。
张任鑫也不加理会,只管喝酒。他想一醉方休,一醉解千愁,可是他的酒量不但别人不知底,连他自己也不知晓。竟然越喝越清醒,喝着喝着,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竟然蹦出一个念头来。
接下来的几天,张任鑫继续来到这个小酒馆里喝酒,阿龙、阿虎、乔云飞也跟着来。慢慢地,他们和酒馆的人都混熟了,知道那两个黑姑娘,大姐叫穆念梅,小妹叫穆念华,父亲叫穆秉廉,母亲叫张小女,一家人幽默、诙谐、态度可亲,四人经营着这个小酒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快快乐乐。张任鑫时常叫阿龙、阿虎帮着穆家姐妹招待客人,洗洗刷刷的。因此张任鑫一家人在穆家人眼中,是那种虽然穿着讲究,像大家少爷,但作风平易近人,既勤快又热心的年轻人。特别是穆家姐妹和阿龙、阿虎兄弟几天相处下来,已经互生情素、无话不谈。穆家姐妹了解到阿龙、阿虎从小无父无母、身世可怜,这次随同张任鑫来到这偏远的小镇也是为了避难,不觉对其更加怜爱、信赖。

一日,在酒馆后院刺梅花旁,穆念梅私下对阿龙说道:“你们不要以为我们姐妹是呆瓜,我们早就知道你们接近我们的目的,是不是想知道我们酿的酒是用什么水质?”阿龙真诚地说:“我们是想搞清楚你们酿酒所用之水,但这并不是我们接近你们的唯一目的,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只说出自己的肺腑之言。我自小就没有品尝过父母之爱,今日见你们 人,虽然为生活辛苦、劳碌,但你们却有说有笑、温情满溢,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和亲情,因此我真想成为你们家的一员,你是否接受?”

穆念梅面红腮赤地转身就走,却又折回来说:“我告诉你,我们酿酒所用之水是专门从三关庙后院里的菊花井里系出来的”。说完,就跑到前堂。

    当阿龙把穆念梅所说之话告诉张任鑫后,张任鑫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呢,原来是用菊花井水!这菊花井传说很神奇,井水装在任何器皿里,都会呈现出一朵栩栩如生的菊花形状,因此才取名‘菊花井’,只是菊花井在三关庙内,穆家怎能自由使用呢?”

阿虎拍着胸脯说:“大哥放心,我去找念华盘问个水落石出”。
张任鑫点头道:“好,那我们就分头行动,穆家就交给你们俩,我们日后也需要穆家的鼎力相助。我和云飞负责选择厂址,办理一切手续”。

最终,张任鑫把厂址选在十字街北段老复兴家旧址。这老复兴家经历过唐、宋、元、明及清朝前期的时代变迁,其子孙后代大多在朝中作官,家族极为显赫,只是出去作官的子孙都在外省落户生根,留在李官桥的后代渐渐地绝嗣,于是昔日鼎盛富贵的老复家逐渐变成一座空院,现由区政府直接管理着。

当张任鑫在白小凤面前说出自己的打算,白小凤支持地说:“鑫儿,你放手去做吧,白姨永远支持你。至于老复家宅院,你就不要操心,由我直接出面去干涉”。

白小凤多年来未曾以县长夫人的身份出面过,现在,她到各级部门自报是县长夫人,各级部门领导立刻拨电话请示陈光明,陈光明又请示陈重华。陈重华了解白小凤的为人,她一向淡泊名利、不喜抛头露面,今天她这么做,一定是另有原因。多年来,他对她还是怀有愧疚之心的。因此便下达指示,只要夫人的要求,一律无条件地满足。当晚,陈重华打电话问白小凤原因,白小凤如实相告。“分分张任鑫的心也好”,陈重华暗想。

    重新修缮老复兴家;在丹江河畔丹凤亭附近及三关庙内各修建水塔一座,用以供水和发电;安装地下水管;架起高压线;派乔云飞和阿龙去上海运载所需设备,比如制瓶机、瓶盖机、刷瓶机、烘干箱、过滤器等,所幸都是小型设备,运载并不费事。梅林前的娱乐城和老复兴家旧址两处都轰轰烈烈地建设着。

陈碧春已经回到学校,并且带来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张任鑫和乔志中们也总是见缝扎针地邀请段抚昔、黄小婷、陈碧春出来一块观看娱乐城的建设或老复兴家的安装,或者到穆家酒馆吃顿家常便饭,或者到丹江河畔拍照。陈碧春明显地感觉到张任鑫避免和她单独见面,是因为自己敏感还是另有原因,她不知道,她甚至也感觉到黄小婷对自己也大不如从前那样亲密无间,这些微妙的变化使得陈碧春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郁郁寡欢。倒是段抚昔有意无意地委婉地劝慰她放开心胸。段抚昔将心比心,她深深地体味到陈碧春的孤苦无依及对张任鑫的深切爱意。因为,近段时间来,她也时常惆怅、莫名地伤感、难过。眼前时常晃动着一个潇洒倜傥的身影。甚之连他抽香烟的优雅姿势及吐烟雾的神情都让她心动、着迷。可是她知道她和他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他来自大上海,又出身名门望族,怎么能看得上她这穷乡僻壤里的一朵小花呢?段抚昔独自一人时,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抚摩着自己的那两条油光的长辫,她清晰地记得他赞美她发辫时的语调,她庆幸当碧春和小婷都剪掉长发时,她却坚持留下了这对辫子,留下了唯一值得乔志中赞赏的东西。

    不知不觉地六个多月过去了,寒冬腊月已经降临。在众人共同的努力下,“丹江大曲”酒厂投产。酒厂共建立四条生产线,两条白酒生产线:一条是用菊花井水酿制的高档白酒(瓶装);一条是用普通丹江水酿造的适合广大百姓消费的中低档罐装白酒。另外两条生产线是小香摈,也分高档和中低档两条生产线。张任鑫又专门从附近七里八乡招收二百个工人,由李氏和乔云虹亲自培训。穆家也关闭了酒馆,被张任鑫请来帮忙。穆家夫妇和李氏交换意见,把老套的酿酒方法和新式的酿酒技术相结合,三人共同负责配料;穆念梅负责酒瓶制作及刷瓶程序;穆念华负责瓶装、罐装程序。张任鑫和阿龙、阿虎一块跑街、宣传,为丹江大曲打开销路。乔云虹见娱乐城即将竣工,也抽身到酒厂帮忙管理。乔云飞则主管工人,被黄小婷戏称为“大工头”。一时间,李官桥的“丹江大曲”酒厂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最重要的是,李官桥的许多人家都借用酒厂的发电站,又使用了新奇的电灯照明。张任鑫特意把电费降低得和煤油一样的价钱,使家家户户都尽早能用上电灯。

    腊月初八的前夜,整整下了一夜大雪。因此清晨的时候,整个李官桥变成了一个晶莹琉璃的世界。梅林里再度争艳竞放,清香馥郁。乔志中等人建立的名为“一枝梅”的大型娱乐城开业典礼就在这一天举行。娱乐城有20间房的建筑面积,共两层,呈椭圆形,背临奇艳的梅林,面朝浩瀚的丹江,里面设舞厅、戏台、电影放映厅及酒店宾馆等一条龙服务。虽然里面的装修和设施与上海相差甚远,但整体看起来很简洁、幽雅,而且舞厅的音响设备是乔志中专门从上海带过来的。

    乔志高为了给弟弟捧场,特意给淅川境内所有商贾大户、商会会员广发邀请帖。因此这一天虽然大雪覆地,但前来祝贺的宾客却络绎不绝。“一枝梅”一时声名鹊起,琴歌弦舞,热闹非凡。

    在“一枝梅”的舞厅里,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坐在舞厅的一角,端着一杯小香槟轻轻地喝着,表情很淡漠。她的装束很独特,长发被汤成一缕缕的波浪式卷发,一支缀满红宝石的发卡绾着一小股头发,别在脑后;一件火红色的羽毛大氅,把她那张白净的鹅蛋脸映照得宛如三月的桃花;她时而微皱着两道清秀的新月眉,她的目光停留在舞厅中央正在旋转的一对男女身上,那对男女跳得很娴熟,配合的很默契。特别是那个女孩,看起来既美丽大方,又气质高雅,她的头发和自己的倒很相似,也是被汤成波浪式的,高高地扎成一束马尾,穿着一件很时髦的拖地礼服长裙,她肯定那对男女是和张任鑫一起从上海来的。这时,乔志中走进舞厅,他脱下大氅递给一个侍从,里面穿着一套藏青色的西服,他环顾了一下舞厅,注意到角落里竟然坐着那位美艳绝伦的少女。刚才在大门口迎接宾客时,他就注意到和白小凤结伴而来的这位少女的惊世之美。他缓缓地走道那位少女面前,很绅士地鞠了一个躬,微笑道:“在下乔志中,是否能帮小姐脱下外套,然后赏光跳支舞呢?”

面对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士的邀请,那位小姐却漫不经心地抬起头,一双鸣凤眼里透露着一层似烟似雾的水光,她款款地站起身,从容地转过身去,说了一声:“有劳了”。

乔志中愣了片刻,忙帮少女褪下大氅,一个侍从立刻跑过来接去。少女的里面穿着一件黑色羊毛毛衣,黑底绿格毛裙,黑色长靴,看起来亭亭玉立,乔志中又微笑道:“我们这里专为女士备有礼服舞裙,如果小姐不介意,我带你去换”。

“这位先生,如果你想和穿礼服的小姐共舞,那么就请便吧,我不喜欢麻烦的”,少女脱口而出。
乔志中简直有点不知所措,想他乔志中一向在红粉丛中游刃有余,不曾想今日竟在这么一个小镇的女孩面前变得手无足措、尴尬难看。而那少女竟径自又坐下,端起小香槟,似笑非笑地望着乔志中。正在这不可开交之时,段抚昔、黄小婷、陈碧春、张任鑫、乔云飞等人一块快步朝这边走来。
黄小婷叫道:“梅娇,你真的回来了,我真是太高兴了”。陈梅娇笑盈盈地站起来,乔志中发现刚才还冷若冰霜的人儿忽然像变个人似的,她热情地和几个女孩拥抱,谈笑风生。便暗暗地碰碰张任鑫道:“这女孩是陈夫人的女儿吗?”张任鑫点点头。
陈梅娇和几个女同学欢喜相见之后,才对张任鑫说:“我听妈妈说你回来了,听说你还建了一个酒厂,我看你比小时候越发能干啦”。
张任鑫笑了笑,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刚才听白姨说你回来,感觉挺突然的,一切都好吧!”
陈梅娇笑道:“我昨天晚上幸亏在下雪之前赶到家,今天来想给你们这些老同学一个惊喜!”
黄小婷说道:“小时侯,梅娇姐姐和二哥像两个冤家似的,吵个没完,我还怕你们俩六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今天还会接着吵,谁知你们俩竟也会客客气气地说话,我还是第一次见识你们俩的这种‘相敬如宾’的样子呢!”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乔云飞插嘴说道:“原来你们都是青梅至交呀!”又向黄小婷哝哝嘴道:“把我介绍给你的闺友吗”,黄小婷羞涩地说:“为啥让我介绍,你自己不会自我介绍吗?”乔云飞装模作样地哼了一声,走到陈梅娇面前,故作严肃地说:“陈梅娇小姐,在下乔云飞,虽然以前未睹过小姐的芳容,然而对你的芳名却是如雷贯耳。”说的大家又是一笑。这时,刘忠孝扶着乔云虹也走过来,乔云虹笑问:“你们都不跳舞,都围在这里干吗?”
张任鑫赶忙向乔云虹招手道:“小姐,请过来,我帮你介绍一位故友”。
陈梅娇听张任鑫称自己刚才注意的那位女孩为小姐,甚觉刺耳。乔云虹大方地走过来,对陈梅娇点头笑笑,又对张任鑫说道:“你是向我介绍这位漂亮的小姐吧”。张任鑫点头道:“是的,这是陈梅娇小姐,白姨的女儿,这位是乔云虹小姐,云飞的妹妹,志中的侄女,那位是刘忠孝先生,小姐的未婚夫”。
陈梅娇淡淡地和乔云虹握握手,又肆无忌惮地看着刘忠孝微笑,并不和其握手,刘忠孝被看的不好意思,眼瞳深处却似乎亮了一下。乔云虹浑然不知地笑道:“我和忠孝刚才跳累了,先休息一会,你们快去跳舞吧!”
乔志中刚想再次邀请陈梅娇跳舞,谁知陈梅娇却嫣然一笑,对乔云虹说:“乔小姐,刚才我见你和刘先生舞姿优美,心中叹服,既然你累了,是否把刘先生借我一用,请他带我跳几曲?”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了愣,陈碧春悄然碰了陈梅娇一下,并用眼对她示意。而陈梅娇置若罔闻,只是恬然地望着乔云虹,刘忠孝也望着乔云虹,谁知乔云虹却大方又自然地说:“承蒙陈小姐看得上忠孝的舞姿,就尽管让他带你吧,我们大家都是朋友,何谈‘借用’二字”。于是刘忠孝和陈梅娇、张任鑫和陈碧春、乔云飞和黄小婷、乔志中和段抚昔等几对人滑进舞厅,翩翩起舞。刘忠孝再次被陈梅娇那毫无顾忌的眼神注视得脸发烫,被那明艳的美照得头发晕。陈梅娇看到刘忠孝的窘态,不禁莞尔一笑,问道:“刘先生和乔小姐是自由恋爱,还是指腹为婚?”刘忠孝吱唔着说:“我们是自由恋爱,不,不,谈不上是自由恋爱,只是我们两家是世交,自小在一块长大,因此顺其自然就订了婚”。
“哦,看不出,你和乔小姐还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呀,怪不得看你们二位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陈梅娇故作惊叹地说道。刘忠孝只顾想着如何应答美人的问题,连鼓点都踏错了,一脚踩在陈梅娇的脚上,陈梅娇不觉“哎呦”了一声,一直把目光锁定在陈梅娇身上的乔志中看见陈梅娇停止跳舞,面露痛苦的样子,忙带着段抚昔旋转过来问道:“忠孝,怎么啦?”刘忠孝不好意思地说:“我踩着陈小姐的脚了”。陈梅娇跺了一下脚,毫不在意地说:“没事了,我们接着跳吧”。谁知,张任鑫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对刘忠孝说:“刘先生,你去请小姐跳吧,我陪陈小姐跳几曲”,刘忠孝只好去找乔云虹。陈梅娇嘲弄地望着张任鑫,说道:“看起来你很心疼那位乔小姐,是暗恋吧!”张任鑫只顾带着陈梅娇旋转,装作没有听见这句话。反而问道:“怎么,不高兴和我跳舞吗?陈大小姐”。“你还和当年一样,针锋相对,一点都不让我”,陈梅娇说道。她不禁想起小时候,大家一块到梅园赏梅的路上,她和张任鑫打架的情景,不禁又莞尔一笑。
张任鑫见状,笑问:“又窃笑什么,想起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感觉你变得和以前好象判若两人,又好象一点也没有改变”,陈梅娇说道。
张任鑫笑道:“是吗,怎么我也和你有共同的感觉,不过你有一点变化,是肯定的”。
陈梅娇故意把头向前一伸,说道:“别卖关子,我洗耳恭听”。
张任鑫倒不好意思起来,说道:“看你郑重其实的样子,我真说不出口了”。
陈梅娇狡诘地笑道:“我已经猜到了,如果是批评之语,你早就脱口而出,看来你想说的是赞美之词,想说我比小时侯更漂亮吗?”
张任鑫点点头,说道:“知我者,莫过于陈大小姐也”。
“为了你的益美之词,为了我的知音,更为了六年后的重逢,是不是该庆祝一番?”陈梅娇说道。
张任鑫笑问:“你说怎么个庆祝?”
“我们一块到梅林里饮酒赏梅,如何?”陈梅娇提议道。
张任鑫点头道:“好的,刚巧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你们几个先去林间,我顺便让他们搬几张桌凳、准备一些酒菜”。
乔志中见张任鑫和陈梅娇笑语不断,忽然见他们停止了跳舞,又见陈梅娇向他和段抚昔招手,便赶忙走过来问:“陈小姐,在下能为你效劳些什么?”陈梅娇指着段抚昔说:“我找她”。当陈梅娇说出要到梅林游玩的注意后,大家都很赞同。乔云飞在一边问道:“请问我们可以参加吗?”陈梅娇潇洒地挥挥手道:“有兴致到梅林的人,请随我来”。一边又招手让侍者取自己的大氅。
陈梅娇、段抚昔、黄小婷、陈碧春四人先来到梅林间,见梅花开得和往年一样灿烂、美艳,陈碧春叹道:“果然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呀!”陈、段、黄三人也有同感,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三人默默地欣赏着白雪傲梅。这时,乔志中、乔云飞、乔云虹、刘忠孝等人领着一群侍从抬着桌、椅说说笑笑地走过来。而张任鑫、阿龙、阿虎和穆氏姐妹则抬着两箱酒跟在后面。寂静的梅林顿时沸腾起来,小鸟扑闪着翅膀都从林间惊飞,叽叽喳喳地鸣叫着在空中飞旋,千万朵梅瓣簌簌地落在晶莹的雪地上,姑娘们见此情此景,不免又兴奋起来。张任鑫走过来说:“我们不如把桌椅安放在梅林西侧靠江岸边,这样场地比较宽阔,又可以赏梅赏江中冰雪,”大家都欣然前往西侧。乔云虹望着白色茫茫的江面说道:“真真是晴湖不如雨湖好,雨湖不如雪湖窈呀”。

东坪村民 发表于 2008-7-20 16:52:11

丹 江 遗 梦(16)

乔志中命侍者把两张方桌拼凑在一起,酒菜上齐后,只留下两名侍者使唤。众人围桌依次而坐,陈梅娇笑问:“我们今天怎么个饮酒作乐法?”
乔云飞道:“我们猜毂子吧”。乔志中笑道:“这个没趣”,陈梅娇起身折了一枝红梅道:“不如学红楼梦中的传梅花吧”。黄小婷道:“好主意,只是没有鼓乐伴奏,如何传?”“这很简单”,陈梅娇说着,拿起一双白色的象牙筷,在一个蓝花瓷碗上叮叮当当地有节奏地敲起来。段抚昔笑道:“梅娇,数你鬼点子多”。乔志中忙命一个侍者在一侧专放一张小茶几,学陈梅娇的样子敲碗伴奏,当伴奏声嘎然而止时,梅枝传到谁手中,谁便自觉地饮杯酒。本来十几个人都是同龄人,故交新友、饮酒赏梅,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敞开心胸,尽情地谈笑风声,嫌疑尽失、豪情纵生。喝到酒酣之际,乔志中道:“这样的美景佳肴,没有歌声、音乐相伴,似乎有点单调。陈梅娇笑道:“正是,我也有点技痒,不知有琴没有?”
乔志中道:“‘一枝梅’内有,是我专从上海带过来的”,说着,便命侍者去取琴。侍者走了几步又被乔志中喊回来道:“把照相机带过来吧,今天竟美人更美,不能不拍照留念的”。
一会功夫,侍者们抬着钢琴和摄影架走过来,陈梅娇见抬来的是一架法国新式红木钢琴,听说这种琴音质极好,便走过来,站在琴前,两手轻轻地一拨,一段行云流水似的便弹奏出来。乔志中一听,原来是当红词曲家黎锦晖谱曲,其女儿黎明晖演唱的《人面桃花》,不禁对陈梅娇的好感又增添了几份。
乔云虹说道:“赶紧给陈小姐搬张椅子,坐下来可以慢慢地地弹,我们也可以坐下来细细地听。另外,我小叔唱歌极好听,不如和陈小姐一弹一唱、琴瑟相和!
乔云飞也赞同道:“是的,小叔,你伴唱吧!”陈梅娇不理会众人,只管弹奏自己喜欢的耳熟能详的歌曲。乔志中见陈梅娇又弹奏一曲自己喜欢唱的《明月千里寄相思》,便情不自禁地跟着琴声哼唱起来:
夜色茫茫罩四周
天边新月如钩
回忆往事恍如梦
重寻梦境何处求
人隔千里路悠悠
未曾遥问心已愁
请明月代问候
思念的人儿泪常流

月色朦朦夜未尽
四周遭寂寞宁静
桌上寒灯光不明
伴我独坐苦孤零
人隔千里无音讯
欲待遥问终无凭
请明月代传信
寄我片纸儿为离情

只有段抚昔一人有点黯然,她简之有点坐不住。凭一个女人特有的敏感,她感觉到乔志中对陈梅娇的一见钟情。无论样貌、才干还是见识,陈梅娇都是出类拔萃的,她无法与之相比。越想,段抚昔越怅然,只有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陈碧春注意到段抚昔的异常,心下明白往日段抚昔对乔志中的单恋之情,便夺过她的酒杯,悄声说:“抚昔,你不要这样,要不,我们俩先回学校吧”。
张任鑫见她们二人起身,忙过来问:“怎么啦?”
陈碧春扶着段抚昔说道:“抚昔有点醉,我也不太舒服,我们想先回去”。
张任鑫道:“也好,我送你们吧!”
陈碧春特意向乔云虹告辞,乔云虹道:“你们不如就在‘一枝梅’内休息,晚上还放电影呢”。
陈碧春笑道:“多谢乔小姐美意,学校离这里也不远,还是回去比较方便。来日方长,以后看电影的机会还很多,再见”。
张任鑫送陈、段二人走出梅林,叫了一辆马车,扶二人上去,看着马车远去,才又返回梅林。这时,陈梅娇不再弹琴,乔志中正在陈梅娇和黄小婷拍合影,黄小婷见张任鑫回来,忙招手喊道:“二哥,过来一块拍张合影拔”。
乔云飞笑道:“再加上我一个吧”。说着拉着张任鑫一块过来,站在陈、黄后面,拍了一张合影。每个人都拍了照,又玩赏了一番雪、梅,又饮了酒,才一块回到‘一枝梅’内的贵宾室休息。
天色将黑之时,有几辆轿车陆续停驶在‘一枝梅’大门外,陈重华、王兰枝、陈敬雷夫妇一块从轿车上下来,乔志高拱守孝道:“欢迎陈献章、陈区长、宋区长及夫人们赏脸捧场”。
陈重华笑道:“昨天接到请柬,本来今天上午就想过来看看,只是俗务缠身,直到现在才脱开身”。又指着乔志中和乔云虹说:“想必‘一枝梅’就是这两位年轻人建造的,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乔家英才辈出呀!”乔志中微微地躬身道:“陈县长过奖,请诸位先到楼上喝茶”。
陈梅雪的两个儿子和女儿一边走一边嚷道:“我小姨在哪里呀!”
乔云虹笑问:“谁是你们的小姨?”
陈梅雪说道:“我妹妹叫陈梅娇,听妈妈电话里说也在这里做客”。
乔志中本来走在前面,听到陈梅雪的话,忙回头笑道:“是的,宋太太,梅娇小姐就在楼上,想不到梅娇小姐和夫人是姐妹,真是难得!”
乔云虹见小叔提到陈梅娇,竟然说一些“真是难得”的莫名其妙的话来,不禁莞尔一笑。陈敬雷哪里见过乔云虹这样高雅的女孩,目光一直紧盯其不放,此时又见她笑得动人,不禁心神一荡。李金桂见丈夫在自己面前竟然对别的女人表现得垂涎三尺,早在心中打翻了醋罐子,便便狠狠地拧了一下丈夫的手背,陈敬雷疼得唉哟了一声。
王兰花把一切看在眼里,低声喝道:“想吵回家吵,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陈重华一行人来到一间装饰豪华、宽绰的雅间里,陈重华拿起桌上的菜单,笑道:“谁想吃啥就点啥,今天晚上我请客”。
王兰枝撇着嘴说:“这个乔会长,越来越抠门,今天晚上还让我们自己掏腰包”。正说着,乔志中已经领着陈梅娇、张任鑫、黄小婷走了进来。陈梅雪的孩子们一见陈梅娇立刻上来喊道:“小姨,小姨”。陈梅娇亲热地把两个孩子搂抱在一起。张任鑫、黄小婷淡淡地向陈重华打了一声招呼,却和陈梅雪亲热地嘘寒问暖。
陈梅雪噙着泪说:“鑫儿,我早听妈妈说你回来了,一直想来看你,却抽不开身,今天晚上能看到你,我真的很高兴。我还亲耳听到许多人夸奖你们酒厂里生产的酒很好喝呢。”说到这里,又招呼两个孩子过来说:“这是你们舅舅,快喊呀”。
孩子们指着陈福五说:“我们不是就他一个舅舅吗,这个舅舅是从哪里来的,我们怎么不认识?”这时,陈重华喊道:“梅娇,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和你二娘都为你担心呢?回来也好,听说日本准备侵略重庆了”。
陈梅娇本想说:“你还管我的死活吗?”不过她突然看到父亲的两鬓竟然闪耀着白发,便咽下了嘴边的话,改口道:“我回来只是过年,说不定,年后还去,现在半壁河山已落入日寇魔爪,想躲避他们恐怕也躲不及。你们吃饭吧,我们先出去了”。
张任鑫不动声色地扫了陈光明、宋星白一眼,和众人退了出来。陈光明指着张任鑫的背影,对陈重华说道:“想不到,他是张宣浦的儿子,真是冤家路窄呀!”
陈重华冷笑道:“他把你当冤家,可不会把我当冤家,他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对他和梅雪、梅娇是一样的!”。
宋星白接口道:“那是,我岳父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待,他总不能忘恩负义吧!”陈梅雪只当没有听见,默默地吃着菜。
乔志中见陈梅娇、张任鑫、黄小婷三人自从见过刚才的陈县长一群人后,都闷闷不乐的样子,也不好过问。为了调节气氛,便故意问道:“你们知道今天晚上放映的电影片名吗?”乔云虹默笑不语,陈梅娇摇摇头道:“什么片名?”乔志中道:“是《凤求凰》。”
“哦,是黎明晖出演的最后一部电影吧!”陈梅娇说道。
乔志中点头道:“是的,看得出,陈小姐既喜欢黎明晖的歌,又对她演的电影颇为熟悉”。
陈梅娇微笑道:“并不尽然,只是此人出名尚早,所唱之歌大多数又是父亲—著名词曲家黎锦晖所作。1938年,在她大紫大红之时,为了心仪之人—足球名将陆钟恩,而毅然退出舞台,夫随妇唱,甘愿过平淡的日子。她的不凡经历及其抉择都一度在新闻界引起轩然大波,而我身为实习记者,当然对其感兴趣啦”。
黄小婷的脸色也逐渐疏朗开来,她说道:“早就听说过《凤求凰》这部片子,但以前我们这里没有,今晚就可以一饱眼福啦”。
乔云虹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无非是些才子佳人的旧唱,只不过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又是古代文人中的骚客之首,一曲《凤求凰》拉近了原本相距千万里的两颗心,卓文君的叛逆、执著,为了和心爱之人厮守终生,而抛弃荣华富贵,和当年还未发达、穷困潦倒的司马相如原奔他乡。为了谋生计,两人开一家小酒馆,日子虽然苦,但两人过得很开心、快乐。而当司马相如的文章满盖京华、伴君左右时,虽然电影的结局是夫妻前嫌尽释、破镜重圆,可是我看卓文君在在作名满天下的司马相如的夫人之时未必有作酒馆老板娘之时快乐。因为后世流传有她的一首《白头吟》,其中有两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显然易见,卓文君生活的并不幸福。


陈梅娇点头道:“乔小姐分析得极是,相传司马相如一朝入宫,京城中美女如云,便把卓文君抛到了九霄云外。乃至当朝一位权贵要把女儿许配给他,他才想起自己原来是由妻室的人。于是,他便写了一封家书给卓文君。卓文君开始收到等了多年的夫君的信,简之是欣喜若狂!可是,等她展开家书时,她的心在流血。丈夫的家书上没有只言片语的问候和思念之语,却写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这些数字。

卓文君悲愤难抑,挥笔写下:‘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个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无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倚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未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三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红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时我欲对镜心意乱。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
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辈子你作女来我作男!'

这就是流传千古的《数字诗》,司马相如收到此诗,才心生愧意,把卓文君接到身边。

乔志中鼓掌道:“陈小姐真是多才多艺,博学多闻,在下佩服”。

黄小婷撅嘴道:“本来是一部美好的爱情片,怎么被你们一解说,都变味了,看着还有啥意思,感觉一切都是虚假的”。

乔云飞道:“司马相如才高八斗,又长得一表人材、风流倜傥,吸引不少美女爱慕是正常的,因此他和卓文君的爱情历经磨练也是在所难免的。但你们女孩子不要因此就随便怀疑,否定我们每个男子的真情呀”。
乔志中也笑道:“是呀,连多情种贾宝玉都对林妹妹说‘溺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别说我们这些个平凡的男子,就是想拥有佳丽三千,也没有那个本事。因此只能钟情于一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

    刘忠孝见乔志中说这些话的时候含情脉脉地望着陈梅娇,不觉心里一酸,冷笑道:“小叔,自从你来李官桥后,我就发现你变得越来越谦虚了。想当年,你在上海的家哪夜总会不是备受关注、备受欢迎的人儿,特别是女士们对你的眷顾更是特别。那个什么小桃红为你割脉自杀,柳莺莺为你精神失常,像这类艳事不计其数,如果把你交往的所有女孩加起来,即使没有三千,恐怕也有三百吧”。
“忠孝,我给伯父、伯母的信已经写好,你明天帮我和你的一块寄吧!”乔云虹故意岔开话题道。

可是乔志中的脸上已经红一阵,白一阵,陈梅娇却粲然一笑。转头见张任鑫一直默不作声,便寻话问道:“任鑫,青莲姐和抚摩哥们都回汉王坪了吗?听妈妈说青莲姐姐生了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叫什么名字?”
黄小婷在一边说:“叫段帆,已经满百天了,青莲姐姐过年后会回来的,到时候,你也到张家庄玩吧”。
陈梅娇不禁叹道:“是呀,我好些年都没有到张家庄了,挺想念王婶婶和张姑姑的”。
乔云虹笑问:“你们说的张家庄就是任鑫的老家吗?”
张任鑫点头道:“是的,小姐,有机会到我们老家去看看吧!”
众人正说着,阿龙跑过来喊道:“乔少爷,师傅让我问一下,是否8点开始放电影?”
乔志中起身道:“开始放吧,我们大家这就去看电影?”

    10点多钟,宾客们才陆续离开“一枝梅”,陈梅娇走出大门,见爸爸和姐夫的车都在,知道是在等她,便告别众人,坐上姐夫的车走了。阿虎却对张任鑫悄声说道:“大哥,今天宾客的汽车中,有两辆‘黑马’牌,一辆是陈二小姐的姐夫的,一辆是陈光明的。他们是否与福民医院那件事情有关呢?”
张任鑫冷笑道:“不和他们有关,还能和谁有关?”

当晚,陈重华和宋星白一家都住宿在刺柏树林。陈重华走进白小凤的卧室,白小凤淡淡地说:“有什么话请说吧”。
陈重华吸着香烟,在床头的沙发上坐下来,故作轻快地说:“今天晚上也算是全家团圆了,我挺高兴的。我决定今年春节就在李官桥过。另外,娇儿既然回来了,就不让她再出去。现在外面世道乱,还是家里比较安全,你好好地劝劝她吧!”
白小凤叹口气道:“我知道了,你说完就出去吧,我该睡觉了”。
陈重华熄灭烟头,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福五今年都十一岁,你还肯原谅我,不肯认他们娘俩吗?难道我们夫妻一场,直到死都要成为陌路人吗?”
白小凤依然淡淡地说:“我已无怨无恨,只想过平淡的生活,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陈重华只得转身走出来,来到客房里,他有点悲哀,如今,他在这个家里的位置只能睡在客房里。王兰枝见陈重华精神不振地走进来,撇着嘴说:“怎么,吃了闭门羹?”陈重华瞪了王兰枝一眼道:“睡觉吧”。

    第二天,陈家正在吃早饭之时,管家老魏领着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门口说:“二小姐,有人给您送花”。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年轻男子的手中捧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梅。孩子们高兴地叫道:“小姨,好漂亮的花呀!”
只见年轻男子躬身道:“我是‘一枝梅’的侍者,我们乔老板让我把这束梅花亲自交给陈梅娇小姐”。陈梅娇略显意外地站起身,想她不管在上学期间还是在报社实习期间,经常会收到爱慕者的鲜花、礼物,因此她并不诧异。不过在这冰天雪地的偏远的故乡,竟然有这样浪漫的一个早晨,她还是感觉有点意外和喜悦。陈梅娇取下卡在花间的一张小卡片,只见精美的卡片上写着有点潦草但很苍劲有力的行书:
梅娇小姐,借梅林的梅花献给你,略略表达我的仰慕之心,请收下。
                                  乔志中
                                  1941年12月9日清晨
待侍者离去之后,陈梅雪轻声问道:“梅娇,是不是那个乔志中送的花?”陈重华、王兰枝等人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听陈梅雪的问话,都竖起耳朵来听,陈梅娇漫不经心地说:“是的,姐姐好记性”。
白小凤自言自语道:“乔志中?我昨天见他一面,此人虽然和鑫儿是好朋友,但却没有鑫儿实诚。毕竟人家是出身豪门,又在上海长大,属于纨绔子弟呀!”
陈梅娇扑哧笑出声来,说道:“妈,你分析任家干嘛?他又不是我男朋友,值得你这样吗?”
陈梅雪说道:“现在虽不是你男朋友,保管他以后就不是,妈也是为你好的”。
陈梅娇随便吃了几口饭,说:“不和你们说了,我去换衣服”.
陈重华在一边听说是乔志中,按辈分,应该是乔志高的弟弟,如果梅娇能和乔家攀上亲,那么他的地位会更加巩固,而且有利于他操控商界。正想着,只见女儿意穿着一件黑绒大衣,胸前垂着一条柔软的纯白色围巾,从楼梯上下来。
“娇儿,外面冷,让司机送你吧”,陈重华关切地说。
陈梅娇只得站住说:“不用了,我想走路,随便逛逛”,又问陈梅雪道:“姐,你们什么时候走?”
陈梅雪道:“一会就走,快过年了,得回家准备准备,反正初二我们会再回来的”。
宋星白赶忙笑道:“二妹,好久都没有去我家,不如这次和我们一块去小住几天?”孩子们一听,都高兴地拍手道:“好呀,小姨和我们一块回家吧!”陈梅娇压根不正眼瞧姐夫一眼,却疼爱地对外甥们说:“小乖们,等到天晴、地干的时候,小姨会去看你们的”。
白小凤见陈梅娇准备出去,便嗔怪地说:“你不会等你姐姐、姐夫走了之后再出去吗?你看外面这会又下雪了”。
陈梅娇笑道:“姐姐又不是客人,何必摆这个虚礼。我准备去学校看看,中午再给您带几个客人回来,难道不好吗?”
白小凤欣然地说:“那你顺便到酒厂把鑫儿也请来,他总是忙酒厂的事情,难得吃一顿饱饭”。
陈梅娇听到张任鑫的名字后,沉思了片刻说道:“妈妈,我出去玩一次,你就交给我这么一个任务,我不知道任鑫的酒厂在哪里呢?”
白小凤用手刮了一下陈梅娇的鼻子说:“你这丫头,酒厂就在老复兴家大院内”。
陈重华道:“娇儿,既然邀请,就把那个乔志中也请来吧,以便答谢昨天邀请咱们之礼”。
陈梅娇微微点了点头道:“好的,我走了,再见”。
陈重华看着陈梅娇打着一顶小洋伞走出大门,才回过头说:“小凤,我们先回县城,等到二十七或二十八,我们在回来过年”。白小凤淡然地“哦”了一声。
陈梅娇穿过东大街,走到红薯巷口,顿时闻到一股香甜的烤红薯味,不用看,陈梅娇就知道这香味来自杜富贵烤红薯店。小时候,她们几个孩子经常在这里买烤红薯吃。陈梅娇情不自禁地走进红薯店,老板笑道:“陈二小姐来了,好久都没有见到您了”。说着,递给陈梅娇一个色泽鲜红、软硬适度的烤红薯,陈梅娇熟练地剥掉外皮,咬了一口,十分香甜可口,于是一手举着伞,一手吃着红薯,走到东西指向的炮坊街上。虽然大雪纷纷扬扬,但上街赶集的人不减往日,特别是炮坊街道两边的门市里挤满了买鞭炮、阴钞、门神的人。陈梅娇悠闲地走到炮坊街和十字街的交叉口,然后经过三关庙,便看到了粉装玉沏的学校。陈梅娇刚吃完红薯,擦完嘴,一辆小汽车嘎然停在陈梅娇的身旁。只见刘忠孝拉下车窗玻璃,惊喜地喊道:“梅娇小姐,你去哪里?”乔云飞和乔云虹也向陈梅娇问好。
陈梅娇笑吟吟地说:“是你们呀”,又指着前面的学校说:“我到学校,你们是去酒厂吧”。乔云飞笑道:“是呀,我们去上班,再见,陈小姐,我们快迟到啦”。
陈梅娇摆摆手说:“你们去吧,随后我和小婷、碧春、抚昔也过去”。
刘忠孝深深地望了陈梅娇一眼说:“我们等你们”。然后才转动方向盘。
坐在后座的李氏问道:“刚才那姑娘是谁?看起来你们都很熟悉的样子”。
乔云飞说:“她是陈县长和白姨的女儿”。

东坪村民 发表于 2008-7-20 16:53:59

丹 江 遗 梦(17)

“噢,我怎么感觉这姑娘气质不一般,原来如此”,李氏说道。

    陈梅娇走进母校,校园里静悄悄的。她不觉地走到女校门口,从虚掩的大门中,可以望见女厕所前面的那两株老红梅开着一树繁花,被白雪映照得分外妖娆。陈梅娇站了一会,刚想转身,听见背后有人叫她,转身一看,原来是郑校长。郑校长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除了眼角有几丝鱼尾纹之外,看起来并不显老,仍然精神抖擞的样子。陈梅娇亲切地喊了一声:“校长好”。郑校长笑道:“梅娇回来了,今天是来找老同学的吧,她们都在监考,外面冷,你先到办公室去坐一会儿,烤烤火,马上就下课了”。陈梅娇点头道:“好的,校长,你只管忙去吧”。陈梅娇看着女校长的背影,忽然想起十一年前她们几个小孩第一次来到学校,被女校长考试决定撒谎能够大中小班的事情。感觉既清晰如昨天发生的事情,又恍惚如很久远不可触摸到的回忆!

    陈梅娇走进教师办公宿舍院,站在黄小婷们的宿舍前,这样,大家下课到办公室的时候就可以看见她。陈梅娇一边等着朋友们下课,一边无所事事地拿了一根枯树枝,蹲下来,在纯净的雪地上胡乱地划着、写着。好久,她才发自己一直在写着两个名字:张任鑫、乔志中。她有点困惑地盯着雪地上的这两个名字,不知道自己的潜意识为何存在着这两个男人的名字?
“梅娇”,这喊声把陈梅娇从渺茫的思绪中拉回,她抬头一看,只见黄小婷、段抚昔、陈碧春都挟抱着考卷跑过来。陈梅娇赶忙用脚踩乱雪地上的字迹。三人都关切地问:“来很长时间了吗?”陈梅娇摇摇头,陈碧春一边掏钥匙,一边说:“我的房间有炭烤火,比较暖和,你先进来暖暖身子,我们再监考一节课,就没有什么事情了”。
黄小婷接着说:“捱过这五十分钟的等待,到时候我们舍命陪君子,你说干啥就干啥,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怎么样?”
陈梅娇笑道:“我今天来是想请你们舍命陪我吃午饭,没有意见吧”。几个人又说笑了一回,黄小婷们才继续去上课监考。

    陈梅娇见陈碧春的屋中央放着一笼炭火,屋内热气腾腾的,便脱下大衣,展开被子,半躺在陈碧春的小床上。床头的小桌柜上放着许多书,陈梅娇随手抽了一本朱自清的散文集看起来。陈梅娇有一个习惯,躺在床上看书,不到几分钟就会睡意很浓。于是,她把枕头摆好,准备睡一觉,却看见有一本精美外皮的笔记本露出一角,陈梅娇抽出笔记本,随便一翻,才知道是陈碧春的日记本。她刚想把日记本放回原位,却被里面的一句话吸引了:
“而他,也只能是梦中唯一的色彩和尉藉”。
“碧春在恋爱”,跃上陈梅娇心头的就是这个念头,禁不住好奇心,她细细地看了下去。
         1941年6月11日
自从慈母逝世之后,我努力把一切事情看淡,不管是悲痛还是欢乐。也许慈母已经把我所有的欢乐带走,除了绝望的思念,我的心灵竟然得不到些许的安慰。而他,也只能是梦中唯一的色彩和尉藉。那个弥漫着丁香花的夜晚,已恍如隔世。也许那只是个错觉吧。可是他躲闪的目光里透露些什么呢?竟让我如此地心痛。我该何去何从?
碧春日记里的“他”是谁呢?陈梅娇一边想着一边又随手翻到前面几页,见有一首词写于4月22日晚
         水仙子
         春夜
一瓣丁香一瓣春,一滴丝雨一滴愁,蜡炬燃尽蜡泪流。满怀愁无可传,叹故人重回故园。梦里六年事,谁人解我忧?齐涌心头。
陈梅娇咀嚼着“叹故人重回故园”,“梦里六年事”这两句诗的意思。
又翻到一页,日期是5月8日,也是一首词:
绿肥红艳;遍江堤山野,正值春夏之间。新荷初绽,百花绚烂,空有幽香弥漫。双燕比冀弄巢,高柳白杨深处,雀、蝉齐鸣相和。
人生几何,良辰美景如梦一过。天数盈虚、造物乘除,自有其道,何苦人事张罗。金樽对月,多情应笑我,单思无托。
词的下面隔几行又写着一句诗:“半江明月,一袖清愁”。
字里行间无不渗透着陈碧春的才情和愁思,陈梅娇不禁叹了口气。关于陈碧春的家庭背景,她听母亲和姐姐说了一些,自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不过她比陈碧春要幸运,因为她还有母亲和姐姐相伴,而碧春连母亲也死了,想她的身世和处境该是何等悲惨!不过她日记里隐晦、含蓄地提到的那份情感,不知所指何人?为什么词句之间透露着深切的无望和伤感?唉,碧春做事太执著!想想看,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花一般的年龄和美貌,她们应该自由地呼吸空气,自然地得到异性的垂爱和欣赏。她们还有很多时间和空间来经历和享受爱情、友情和尘世间的一切游戏。陈梅娇一直就是这样想的,因此她同情陈碧春既内敛、稳重,又固执己见的孤僻性格。她了解这种女孩如果认定了自己情感的方向,便很难再放下的。而且她也不会主动表白,那么她的爱情注定是凄美、忧伤、深刻的。

    陈梅娇以前看书或电影的时候,见到剧中的男、女主人公因为一点误会而分别天涯、遗憾终生!便想:“如果我是女主人公,我绝不会因为一点面子和可怜的自尊心而和相爱的人分离终生的。陆游和唐婉儿的悲剧绝不会在我身上重演,我也绝不会吟唱‘错、错、错,一怀愁绪,几年离索’的诗句。我也绝不允许身边的朋友拥有这样的爱情悲剧,我会帮助他们消释一切误会、重归于好的”。她甚至想让世间的一切不幸的情感都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相信自己的坚强可以化解一切。
陈梅娇想着,又把日记翻到后面。只见最后一篇日记记载于12月8日夜,那不就是昨天晚上写的吗?陈梅娇紧接着往下看:
“大雪紧紧地下了一夜,清晨的时候,天却晴了,雪也停了,太阳露出冷冷的笑脸。我想到今天可以看到梦中人,不觉心潮澎湃、身轻如燕。吃过早饭,我便和好友们一块离开学校,踩着松软的雪被,路经码头。昔日湍流、浩荡的丹江水面上漂浮着许多大块的冰,不过船和行人比往日少了许多。
崭新的“一枝梅”娱乐城座落在梅林和码头之间,我们就是应邀参加“一枝梅”的开业典礼。他果然已经在那里,穿着一件黑羊绒长大衣,解着扣子,里面穿着一贯的黑色西服,并无御寒的棉衣,我几次都想对他说:“把扣子系住,挺冷的”。可是话在喉咙间却发不出声来。那个透着丁香花的夜晚,为他举伞遮雨的自然和勇气不知何时已悄然隐退!噢,我和他之间竟然已变得这般陌生和疏远。我不禁悲哀地想。
梅娇回来了,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她。她依然那样冷艳、随意,好像一只红色的蝴蝶在舞厅中旋转、翩翩起舞。她的潇洒和美都是绝世无双、令人心动的。所谓“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绝世美貌大概就是形容她这种女孩子吧!
古人说:“千红万紫,终让梅花为魁”,此话一点也不过分,看那洁白的白梅,火红的红梅,都与雪花相映成趣。走进梅林,竟然不舍得抬起脚走路,只见晶莹的雪上落着一层娇嫩的花瓣,清香娇艳,格外好看。众人喝酒赏花,自有一番热闹。梅娇又弹琴助乐,乔志中少爷高歌伴唱,他们二人倒是配合得十分默契!只是抚昔有点闷闷不乐的,她原是存有一段心事,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默默地守候着,不为共享浮华欢乐,只望能共守一份心灵的孤独,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看到这里,陈梅娇的心涌出一股莫名的疼痛。昨天穿羊绒长大衣的男子共有三位,一位是乔志中,一位是乔云飞,一位是张任鑫。陈碧春所暗恋之人就在这三人之中。用排除法,乔云飞和黄小婷两情相悦,这是显然已见的,可以排除在外,而段抚昔暗恋乔志中,碧春又可以坦然说之,那么乔志中也可以排除掉,那么陈碧春日记中所有的“他”就是指张任鑫了。“故人重回故园”,“梦里六年事”,这些诗句原来都是写张任鑫的。


正当陈梅娇如梦初醒之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她赶紧把日记塞进枕下,闭着眼睛装睡。门开了,一阵冷风吹进来,黄小婷跑进来把手塞进被窝里,笑道:“懒虫,一会功夫,你可睡着了,帮我暖暖手”。陈梅娇睁开眼睛,勉强笑道:“你们监考完了?”
段抚昔说:“是的,明天再改一天试卷,后天开会,一年的工作就算结束了”。陈碧春见陈梅娇睡在床上,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写完日记后,胡乱地塞在枕下,忘了收好,不知陈梅娇是否看见。又见陈梅娇打着哈欠,睡意朦胧的,才放下心来。
几个女孩一块走出学校,陈梅娇才说道:“我妈说让咱们邀请任鑫一块去我家吃午饭,你们也知道,我和任鑫从小就吵架、性格不和,因此这个主意由你们来决定吧”。黄小婷笑道:“他是我二哥,当然要请呀”。段抚昔也笑道:“他们的酒厂挺有意思的,反正离这里也不远,我们去看看,顺便请他吧”。陈碧春却装作不自意的样子沉默着。陈梅娇也装作无耐地说:“那只有少数服从多数啦,顺道参观酒厂”。
走过兴汉烟厂,就来到老复兴家旧址。从前那三间高大、陈旧的檀木大门已被改装成坚固的两扇大铁门,侧边还开有一扇小门,大门左边的玉石柱上刻着金光闪闪的几个镏金大字:丹江大曲酒厂,大门敞开着,许多马车来来往往地进出。陈梅娇点头道:“够气派的!”黄小婷、段抚昔、陈碧春显然是轻车熟路,她们领着陈梅娇从侧门进去,黄小婷指着右侧一排十几间相通的房屋说是仓库,仓库设在这里是因为出口方便,便于装运。许多马车就停在仓库前排队装载酒,阿龙和阿虎斗在那儿忙乎着。左侧是相连的两个大院落,一个院落是制作酒瓶的车间,一个院落便是制酒工序车间。这些房屋外面都是新涂刷的白色涂料,与屋顶的白雪倒成浑然一体。只见许多穿着白大褂的工人们推着架子板车,把一箱箱酒推到对面的仓库里。几个女孩穿过正面三间穿堂,迎面是五间高大的正房,上面挂着“办公室”的牌子。两边却是几十间厢房,看着像是职工宿舍的样子。这时,刘忠孝从办公室里迎出来说:“从窗口就看见几位小姐来了,快进来吧”。
黄小婷笑问:“我二哥呢?不在办公室吗?”
刘忠孝说:“任鑫和云虹一块去车间巡视,可能一会就过来了”。陈梅娇向刘忠孝点头微笑,刘忠孝有点吱唔地说:“我正等着梅娇小姐来呢!”说完,感觉自己的话说得有点不合适,便解释道:”因为早晨在路上遇见梅娇小姐,她说要来酒厂,因此我们正等她呢”。陈梅娇并不理会他的话,径直走进办公室,环顾着室内摆设。段抚昔看着刘忠孝的窘态,不禁想道:“男人果然都是花心的,见一个爱一个,想那乔小姐何等的端庄、大方,而她的未婚夫却公然对别的女孩大献殷勤,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呀!又想起昨天在“一枝梅”和梅林中,乔志中对陈梅娇的爱慕之情溢于言表,两人弹唱相和,不禁一阵痉挛。陈梅娇的争强好胜、桀骜不驯,从小都表现得淋漓尽致,而现在竟然表现在和任家争男朋友上面。想到此,不觉对陈梅娇侧目相看,感觉她的美真的就像古人们常说的红颜祸水。

又听陈梅娇对刘忠孝说:“刘先生,你带我们到车间去见识见识吧,我从前在重庆的时候也到酒厂采访过”。刘忠孝欣然同意,黄小婷为了见乔云飞也一同前往,陈碧春和段抚昔却推说不去。刘忠孝带着陈、黄二人来到包装车间,只见几十间房屋全部打通,十分的宽阔明亮,共设有四条包装流水线,工人们都穿这白大褂在各自的岗位洒和那个娴熟地工作着。乔云飞正在车间巡逻,突然见黄小婷、陈梅娇们走进来,便戏谑道:“欢迎两位小姐来车间视察工作”。黄小婷横了乔云飞一眼,问道:“我二哥呢?我们是来找他的”。乔云飞指着车间侧面的一扇关闭着的小门说:“他们在制酒间,那可是军事禁地,两位小姐要去吗?”陈梅娇道:“既是军事禁地,我们何必去自找没趣呢?”刘忠孝笑道:“云飞一向爱开玩笑,制酒间虽然禁止外人入内,但你们都不是外人,又不是窥探秘密的,,如果想进去,我陪你们吧”。正说着,只见张任鑫和乔云虹已经从侧门出来,陈梅娇注意到张任鑫穿的正是日记里所描述的黑色羊绒长大衣,没有系上扣子,随意地敞开着,而里面有的确穿这一套黑色西服,不禁心中一揪。张任鑫和乔云虹走过来,乔云虹关切地问道:“梅娇小姐怎么了,脸色不太好”,陈梅娇摇摇头道:“可能是进来不太适应吧,谢谢乔小姐关心”。几个人一块回到办公室。

    陈梅娇仔细地观察着张任鑫和陈碧春俩人的细微的表情变化,只见张任鑫的目光在看似无意间扫过陈碧春时,眼神里涌动着一股水一般的东西,是柔情,更是怜惜。而陈碧春却是温柔地沉默着,只是专心地谛听别人的谈话,并不看张任鑫一眼,当有人问道她时,她便轻柔地答一声。当张任鑫和她说话时,她的全身会轻微地颤抖。他们俩是相爱的,陈梅娇心里想。“他们之间只需要戳破薄薄的一层窗户纸而已,何必这么痛苦地煎熬,作茧自缚呢?”陈梅娇又见段抚昔在一旁无精打采的样子,想到碧春的日记里说她暗恋乔志中的事情,既然如此,自己就作一次月下老人又如何呢?想到此,陈梅娇对乔云虹说:“麻烦乔小姐给令叔乔志中先生打个电话,就说我母亲邀请他吃顿午饭”。段抚昔在一边听见后,心里简直有点恨陈梅娇了。她想立刻离开,免得到时候见到乔志中难受。但她的心中又是多么期盼能见到思念的人呀!

    中午的时候,陈梅娇、黄小婷、陈碧春、段抚昔、张任鑫、乔云虹、乔云飞、刘忠孝等人一块来到刺柏树林陈府。谁知乔志中竟然捷足先登,已经端坐在客厅里等着他们。

    陈梅娇悄悄地在母亲的耳边谈了很长时间,白小凤不住地点头笑道:“好的,好的,我试试吧”。
    众人吃过午饭,一边喝茶一边聊天。陈梅娇突然笑吟吟地说:“我向大家宣布一件好事情,就是我在重庆时已经有男朋友啦,过年后,我会打电话让他来李官桥的”。听了此话,众人显然都很惊讶。乔志中简之挂不住面,黯然至极,刘忠孝也黯然失色。张任鑫的心动了一下,不知陈梅娇要耍什么把戏。倒使在场的几个姑娘在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乔云虹首先笑道:“我先恭贺陈小姐,想来你的男朋友福分不浅,能得到你这样的美女为妻”。陈碧春和黄小婷却真诚地说:“梅娇,你不会以后要嫁到重庆那么远吧,我们可真的舍不得你呀!”段抚昔心中笼罩了一天的阴霾顿时消散了许多。陈梅娇冷眼瞧着每个人的些微变化,只笑不语。这时,白小凤亲自端上来一盆清洗的苹果,笑问:“你们谈什么,这么高兴?”大家都起身让座,黄小婷嘴快,便说道:“白姨,梅娇谈男朋友啦,她对您说了吗?”白小凤看了女儿一眼,只见陈梅娇对她眨眨眼,便笑驻俄说:“女大不中留,她的事情我不管,只要她中意就行。不过今天,我倒是想管管你们这几对孩子的事情。任鑫、小婷、抚昔、碧春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脾气、秉性我都很熟悉。而乔少爷、乔小姐、刘先生看着也是懂事、守礼的好孩子。因此,我有几句心里话要告诉大家,但愿你们听后,不要厌烦我这多事的老太婆”。
乔云虹笑道:“白夫人,有话请讲,我们在心里已经视您为母亲一般,因此不必客气”。
白小凤首先看看张任鑫和陈碧春说:“鑫儿,碧春,你们俩从小就性情相投、相处和睦。如今,你们都是大小伙子,大姑娘了,我虽然年老眼花,但看得出你们二人情投意合。而鑫儿从小失去父亲,碧春现在失去母亲,你们都是苦命的孩子。因此白姨想给你们牵牵线”。陈碧春早就听痴了,羞得低着头,不发一言。张任鑫想不到白小凤突然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也反应不过来。好久,他才支支吾吾地说道:“白姨,首先谢谢您为鑫儿操心。只是我姑父逝世不到一年,尸骨未寒,现在如果我谈儿女私情,心中有诸多不安”。陈碧春听说此话句句都是推辞之语,顿觉心如刀绞,但她勉强镇静下来,说道:“谢谢白姨为我们费心,但任鑫说的是实情,我母亲也离世不久,现在谈这些不太合适”。

陈梅娇想不到两人都说出这样的话来,便着急地说:“爱情和亲情难道是背道而驰的吗?难道你们俩人相爱就表明你对你的姑父不孝,你对你的母亲不爱吗?难道你们想仿效古人要守孝三年才能把你们的孝心和哀悼表现得淋漓尽致吗?这些都是借口。今天在众人面前,张任鑫,你先说,你爱陈碧春吗?如果爱,你就点点头,如果不爱,你就摇摇头”。
黄小婷突然悲怆地叫道:“梅娇姐,你就不要为难我二哥啦,你又能知道多少呢?你知道碧春的父亲是谁吗?”
段抚昔赶紧打断黄小婷道:“小婷,我们不是说好不说的吗?”
陈梅娇道:“我知道呀,碧春的父亲不就是李官桥的区长陈光明吗?他和我的父亲一样声名狼藉,但父辈的事情是我们作子女的所能决定的吗,我们永远要背他们的黑锅吗?”
黄小婷盯着陈梅娇的眼睛说:“你知道他叫陈光明,但你知道他的另外一个名在叫陈四麦吗?他就是那个十几年前人人闻其名而丧其胆的大土匪,雅芝姐姐的眼睛就是被他们一群土匪打瞎的,朱炳三全家的灭顶之灾也是他一手造成的,还有我二舅舅的死更是他引狼入室的结果,还有我的爹爹之所以会不明不白地客死他乡,这些都和他有关,这些你都知道吗?而你的父亲陈县长也是幕后策划者,段伯伯和段大哥能获得自由,也是二哥哥用他的汽车向你父亲交换的,梅娇姐姐,这一切你都知道吗?你都明白吗?你知道我和二哥哥的感受吗?我们的杀父仇人就是我们最真挚的朋友的父亲,我们每天得面对你们,已经够痛苦了,现在你还逼着我们和杀父仇人之女朝夕相处,一直到老死吗?”
白小凤听着黄小婷慷慨、悲愤的话,早已五脏俱焚,泪流满面地喊道:“苍天呀,这就是报应!”陈碧春却像一截木桩,坐着一动不动,脸色苍白,清泪长流,好久才喃喃地说道:“我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陈梅娇也惊愕地被钉在椅子上,说不出一句话来,乔志中、乔云虹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相劝,本来是一顿充满着温馨、欢乐的午餐,刹那间,却弥漫了惨云愁雾。
倒是沉默很久的张任鑫缓缓地说道:“虽然我父亲和姑父的惨死和陈县长、陈区长有直接关系,可是他们的所作所为确实和他们的妻、子没有关系。我承认我心里有一丝别扭和难受,可是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们任何人。白姨,你还记得我刚回李官桥第一天给您说过的话吗?我说过不管叔叔做过什么对不起我们家的事情,但是你永远是我心中的第二位母亲,梅雪姐和梅娇永远是我的姐妹。而碧春呢,虽然我刚知道你就是陈四麦之女时,很震惊和痛苦,我有意无意间有点疏远你,可是在我心目中,你仍然是值得我真心相待的知己、朋友。刚才梅娇问我是否爱你,我想我是爱你的”。
陈碧春徐徐地站起身,泪悄无声息地流淌着,她努力地平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说道:“谢谢您,白姨,您和梅娇的心意我领了。也谢谢任鑫、小婷、抚昔,当你们知道我是大土匪之女时还真心地把握当作朋友。你们的情谊我会铭记在心的,现在,我先告辞了,再见”。说完,就向外疾步而去。白小凤叹口气道:“鑫儿,你快跟上,安慰安慰碧春小姐,我怕这孩子心细,又受这么大的打击,一时想不开”。张任鑫点点头,忙去追陈碧春。陈梅娇却颓然地说:“原来悲剧是如此的无奈,使如此地难以改变、回天无力!”

张任鑫追上陈碧春,陈碧春还是自顾向前,并不理会。张任鑫只得拉住陈碧春的手臂说:“碧春,你原谅小婷的口无遮拦”。陈碧春艰涩地说:“该请原谅的人是我,怎么会是小婷呢,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我想独自一个人静一静”。
“碧春,你此刻的心情我明白,万籁俱灰、心无牵挂,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我知道你想寻短见,讨厌尘世繁杂,我说的对吗?”张任鑫说道。
陈碧春无力地抽回手,微弱地说:“难道我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吗?”
张任鑫扳过陈碧春的双肩,温柔地说:“碧春,你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陈碧春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望着张任鑫,他的眼神透露着焦灼和关切,自己日思夜想的梦中人,此时此刻距离这么近,甚至可以感触到他扑面而来的温热的呼吸,可是两颗心却已经隔离着千山万水,不可逾越。想到此,陈碧春绝望地闭上眼睛。是的,她想死,立刻就死。当母亲离她而去时,她就想死。但是尘世间还留有她的爱恋和企盼,她留恋地活了下来。可如今她已经一无所有、无牵无挂。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张任鑫低头在那绝望的、光洁的额头上深深地一吻,陈碧春惊异地睁开眼睛,只见张任鑫正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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